“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李白
天空静蓝,空透如水晶,偶尔浮过一朵白云,却又行行止止,停驻在山顶处化作丝丝缕缕淡雾迷烟,小作休憩。夹岸高山连绵起伏,山顶云雾缭绕,郁郁葱葱,间或传来一二声动物啼鸣,格外清晰嘹亮。江里不止我们一艘客船,三三两两的大小船只或被我们甩在身后,或者好胜地抢在我们前头,颇显一番宁静的热闹。
此时,甲板上铺着大块的竹席,而我,就优哉优哉地躺在竹席上,舒舒服服地睡我的大头觉。
船上除了艄公和几个舵手,没有旁人,清歌便将显眼的面具摘下,直接在脸上易容起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也就几件简单的工具,竟然三下两下就把他自己变成了一个平凡中略显清秀的普通书生,而我,只能一直坐在旁边呆呆地看着,惊叹着。
我知道在现代看来,这只是一种出色的化妆术,但显然我还是小看了易容术。这种在古代闻名已久的化妆术,竟然可以跟现代那种高科技的化妆相媲美——用珍贵药物制成可以任意改变五官的形状的种种柔软的“肉瘤”,只要将它捏成自己想要的形状(不会轻易变形,除非谁给你一拳),然后贴在脸上就可以了,完全没有副作用。还有那些以假乱真的假头发、假胡子、假眉毛等等,在我的强烈反对下,清歌才没有把这些假东西贴在脸上。但是我却为自己找到了一些染发的颜料,将自己乌黑的发梢和额前的些许刘海给染了一截鲜艳的紫色,然后一路上,我就对着自己的这截紫发傻笑——前世,我的发梢也染过很少的一缕,但是因为身份问题而不能太明显,现在,我终于一偿夙愿,同时也可以当作是对往日的思念(我更思念背后有一撮匝起来的、染成五颜六色的头发的夜爵),呜呜……
清歌见我无比喜欢那些没有毒性的颜料,干脆每种都给我买了一些,够我用上大半年了。一路上,所有人都盯着我的头发看,回头率百分百,看得我心情超爽,呵呵,差点就想把清歌也给染一撮,可惜他抵死不从,我只好望发兴叹了!
要是能染成,那我和他不就无比般配了吗?嘿嘿!
“在想什么?笑得这么诡异?”清歌调侃的声音传来,跟着他优雅地盘膝而坐,将手中盛着两杯茶水和葡萄的托盘放在一边的小桌上。
“唉,我真的怀疑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都没有被人拆穿身份,你看你,举手投足间天生的贵族气抹都抹不掉,哪有什么豪情磊落的江湖气息啊?”我一边吃葡萄,一边闲闲无事地批评他。
面对一张易容过的陌生的面孔,我没抬手赏他一个黑眼圈已经是我记忆力超好了,要我再像平时那样对他亲昵,对不起,实在别扭!
好在那双眼睛依然是清歌的眼睛,明澈纯粹如头顶的天空,看着我时,荡漾的柔情依然是那么动人。
“豪情磊落?我一点都没有吗?”他居然抬起撑着自己全身重量的双手,认真地上下左右翻看,好似在检查一个机器而不是他自己一般。
“不是一点都没有,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不对,是我跟凤十三第一次见面时,你倒是很有江湖豪侠的风度,可是现在嘛,你自己说说还有没有?”
“有——”毫不含糊,二话不说首先捍卫自己的面子。
“……”
“怎么了?嘴巴翘成这样,是想让我亲亲吗?”
“……”
不得不承认,只要清歌不再是清歌时,我最好不要自讨苦吃,这时候的他,绝对不是笨嘴拙舌的我能够应付的。
“好了,别生气了,我吹箫给你听好不好?”话锋转的太快,典型的凤十三式。我不仅哀叹——让我的清歌回来吧!
“那可不行,你现在就死了这条心吧,等我玩腻了,自然会让他出来!”他撇着嘴一口道破我的心思,我的心思有这么好猜吗?
“你不要再吹那天的调调了,不然我会扁你!”我无精打采地点着曲子,话语却嚣张依旧。
“扁是什么意思?”问虽问了,却没等我回答,因为他知道我从来不回答这些不好回答的问题。
清歌站在船头,船行进的速度不快,风迎面拂来,大小正好,将清歌的头发和衣服吹得向后飘起,更将他笔直如松的身形完全展现。
箫声起,顿时惊起几只觅食的鸟儿,扑棱着翅膀从我们眼前飞过,划过眼前平静的江水,刹那间微波乍起,从无到有,因点而面,由弱转强,以细微迅速膨胀,涟漪圈圈,倒映着碧山青鸟,开始荡漾。
突然间涟漪突止,江上无风,万里一空,心中一惊,这静,却是如同警示——
慢慢地,江底涌出泡沫,涟漪开始围绕泡沫收缩,直到那中心开始急速旋转、痉挛、变形,仿佛人生再也不由自己掌控——
一声锐响划破长空,江面遽然卷起浪涛,如平地惊雷,刹那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悲欢、离合、喜怒、绝望、伤心、无奈,分沓而来,摩肩接踵,挨挨挤挤,错乱纷繁,令人心烦意乱,几欲作呕,就在此刻,一股清泉潺潺流淌进心田,顿时止住了世间的一切烦恼!
箫声至此终于峰回路转,一扫前景,透着极致的清越豁达,空旷自在,虽没有豪情满怀壮志凌云,却又有一种另类的洗尽铅华的清狂恣意和逍遥洒脱!
我慢慢地踱到清歌身边,与他一起迎着风,沐浴着清新的空气,伴随着他那动听的箫声,张口唱起了许冠杰的歌,这是我来到古代后,第一次有了想唱歌的兴致。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汹尽红尘俗世几多娇。清风笑,竟若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此时此刻,碧水,蓝天,青山,白帆,一一在眼前定格。
这些大自然的美景,是那么自由自在,那么心旷神怡,那么让人无限神往,难怪古代的人都愿意隐居(面对现代那些被污染的面目全非的环境,别说诗人,就是傻子也会哀叹着离去,哪还有什么隐居的诗情画意?),我不由得想起了一句很有名的话——“心随白云长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
如果我能和清歌一直这样平静而幸福地待下去,那该多好!
走到了一处城镇的港口边,天已经晌午了,艄公问我们是在船上吃,还是上岸吃饭,那还用说嘛,看着热热闹闹的码头,我二话不说,拽着清歌就要上岸。
码头旁边便是热闹的街市,古代跟现代都是一样的道理,靠近江河或者大海的地方,一般都会先繁荣起来,这就是所谓真理的力量了!
挑了一家看起来干净体面的酒楼,我和清歌上了二楼雅座(所以的酒楼构造都有一个固定的模式),要了几道清爽的菜。
这家酒楼在此地估计有些规模了,一楼占地面积估计就有四五百平米,单伙计就有好几个,宾客如云不说,竟还有个唱曲儿的小姑娘,后面跟着个年老的父亲抱着二胡为她配乐,专门候着为宾客唱曲助兴。
“喂,”我连忙捣捣清歌,“我们要不要来个曲儿,那姑娘长得很标致呢!”
白净的皮肤,清瘦的瓜子脸,水汪汪的大眼睛,娇小瘦弱的身形,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气质,虽然比不上我来这里后看到的各色美女,倒也别有一番动人的楚楚韵味。
“你呀,唯恐天下不乱!我们静静地坐在一边就好,想听曲的话,马上会有别人点,码头是最龙蛇混杂的地方,我们还是少出头比较好!”清歌低声道。
“好吧,可是如果没人点,那我再点!”我也不是不知道出门在外小心谨慎的道理,但是还是和清歌讨价还价一番。
“你唱的才是真正的绝妙好歌。要不我们马上回去,你再唱给我一个人听怎么样?你唱的那么好,外面这些人的歌现在又怎么入得了我的耳朵?”清歌深情款款地看着我。
甜言蜜语,绝对的甜言蜜语——
想是这么想,可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贫嘴!回去再收拾你!”娇嗔了清歌一眼,我笑着转头看向那唱曲的女孩。
果然,有个宾客点了一支曲子,女孩慢启歌喉,细声细气地唱了起来。
只第一句,我便皱起了眉头。
不是她的声音不好,她的声线,音色都很不错,在现代稍微捧捧也能捧成个二线歌手,关键是她这个选曲的眼光——
在这种觥筹交错的吃饭时候,在这个宾客正满面笑容地和同桌大吹特吹之际,她竟然唱起了一首无比哀怨的苦曲!!
果然,她才唱到第三句,那宾客就大声骂起来,“哪里来的吊丧的小婊子,我是让你唱快活曲子的,不是让你来哭丧着脸,老子花了钱难道还要买罪受?”
那小姑娘一惊,歌声顿时停了,同时这边的喧闹也传进了精明的店小二的耳朵里。
“哎哟,客官,怎么生这么大的气?这对您的身子不好,不就是对这个小歌女不满意吗?我马上让她走人!”店小二陪着笑脸道。
“你们那个红牌姑娘呢?那曲儿唱的才叫好,我可是冲着她才常来的,没有她,我以后也不会光顾了!”显然是一个熟客,宾客大声嚷嚷,我这边听得一清二楚。
“看客官说到哪里曲了,秦姑娘这两天请假回老家了,小店是怕客人们来了觉得单调,所以才让这小姑娘试唱的,要是早知道她会搅了客官的性子,小店早就把她轰走了!”
“那是,这种样子也敢来卖唱,趁早撵人不然连你们的生意也给拖累了!”
客人话音刚落,那小姑娘猛然下跪,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求求大爷,千万不要把我撵走,我娘还病着,还等着我赚钱给她买药治病呢!我要是被撵出去,我娘就,就……”
客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仿佛这才注意到了她的存在,我一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就知道小女孩要糟了。
“既然你那么需要钱,也不是只有卖唱才能赚钱——”客人故意拉长声音。
店小二抿起嘴微笑,显然也猜到客人在打什么主意了。
“求大爷恩典——”小姑娘恳求着,眼泪不停地滚落。而她身后,那老人什么都没说,表情木讷,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到那木讷深处的痛苦。
“那就是百姓的木讷,也是百姓的苦痛,天日只有彻底消除这种木讷和苦痛,才能真正实现太平盛世的理想!”我轻声道。
清歌攥紧了手中的杯子。
“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放心,只要你跟我回去,好吃好穿是少不了你的!”客人得意地道,咸猪手就往小姑娘的嫩脸上摸。
我手中正好拿着竹筷,顺手一甩,正好笔直地射进那客人的虎口!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顿时惊起了一酒楼吃饭的人,只见那客人的虎口鲜血长流不止,一支筷子还颤巍巍地插在那里,大家顿时以为是江湖仇杀之类,不知谁一声大喊,其他人仿佛醒悟过来,一个个发了疯似的往门口跑,店小二们拦都拦不住,纷纷叫苦连天——大部分宾客饭菜吃了一半,根本就没有付钱。
趁着这一片混乱,清歌伸手揽住我的腰,直接从窗口跳了下去。
什么都没有吃到,我肚子饿得咕咕叫,只好在街头随便吃了一点东西,不过想想就觉得过瘾,想不到我的力气已经在渐渐恢复了,看来,想恢复到前世那样的水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对了,那对父女,酒楼会怎么处置?”我突然拉住准备回去的清歌,“我们要不要回去救她?”
清歌安慰地拍拍我的手,“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你怎么安排?你一直都没有离开我身边啊!”我疑惑,清歌这一路上都遵循着对云青的承诺,坚决不离开我半步,连我上厕所他都守在门外,真是糗毙了!
“走吧,回去你就知道了!”
远远的,我们的船还停在码头,可是艄公却一脸惊惧地站在岸边,一副想进船又不敢的样子,看到我和清歌回来了,仿佛像见到了救世主一般夸张!
“你们可回来了,我——”
“没事,我知道。”清歌文雅地微笑,打断了艄公惊慌的话。
“到底什么事?你干嘛神神秘秘的?”我好奇地道,伸手推开了船舱的门,顿时吓了一大跳!
船舱里,莫名地多了一大堆箱笼,箱笼旁,那对父女正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他们身边,坐着两个眼露精光的蒙面人。
清歌跟在我身后进来了,那两个蒙面人顿时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参见盟主——”
“起来吧!你们做的很好!”清歌笑道,声音又是那种凤十三式的沙哑。
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我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清歌好心地解释,“这是川蜀一带最大的游龙帮的两位当家,我请他们帮你善后了,你过来见见,顺便谢谢他们!”
我傻乎乎地转向他们,他们的眼中同时闪现一摸惊艳的神色,接着就是尴尬了,“参见盟主——夫人。”最后两个字,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噗哧一声,忍不住笑起来,“夫人的确怪难喊的,就叫我——”我也不知道叫我什么,我看向清歌,清歌会意,“你们暂时就叫她公子吧!日后我们成了亲,你们再改口不迟!”
喝,我的脸上顿时飞起红霞,这清歌,说话什么时候这么露骨?
那两位当家的眼中闪过笑意,齐道,“是!属下明白!”
清歌转头看向那父女,父女俩似乎还是没有回神。
“好了,三当家,这对父女是她路见不平想救下的,我们也不能带走,你就帮他们安顿好吧!”清歌简短地吩咐。
我走近小女孩,仔细地观察她,她虽然出身贫苦,但身上的气质也远比一般女孩来的好,眼中自有一份固执,刚才的我的出手也许吓倒她了,但她恢复的很快,眼中惊惧未退,却已经能看清眼前人了。
“谢谢公子!”她说着就要跪下。
“不用不用,我也是看你孝心可嘉,才出手相救!”我温言,连忙扶住她,“你放心,这两位大哥是我么难得朋友,他们会帮你治好母亲的病的!”
她的眼中泛出了泪水,“谢谢公子,但是,小女子怎么能平白受公子恩惠?”
不会要以身相许吧?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那有什么关系?人与人,本来就是要互相帮助的!”我来年忙装高尚。
“可是平白的恩惠小女子受之有愧,公子若不嫌弃,就收小女子做一名洒扫的丫头,小女子出身寒苦,这些活儿绝对难不倒小女子!”她泪痕犹湿,可说出的话却无比认真,而且,我从她的眼中,并没有看到丝毫想攀高枝的欲望。
既然如此,我也不应该撒手不管了,我沉思,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两位大哥,你们游龙帮是川蜀最大的帮派,想必也是有一定根基,会不会缺少一些伺候的丫环?”我兴奋地道。
蒙面当家对视两位一眼,其中高个的爽快地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们还真缺几个人手。不过要问问这姑娘愿不愿意,我们不签终身卖身契,最多只是三年期限,凭自己的劳力挣钱,每个月领月银,而且咱们那里规矩严格,没有人敢欺负你,姑娘在里面尽可以把它当作自己的家。你还可以预支银子治你娘的病,然后从你的月银中扣。”高个子解释。
“这样你愿意吗?”我微笑着问小姑娘,“你可以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和家人,也可以就近照顾你的父母了!”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小姑娘一叠声地道。
老人木讷的眼中慢慢渗出了泪,喃喃地念叨,“好人哪,真是好人哪——”
我和清歌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泛出了真正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