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了,从上次相聚一直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
这半年来,我忙着建立我的商队,忙着扩充我的生意,忙着实现我的一个又一个目标,在目不暇接的忙碌中,我只能偶尔支起耳朵倾听着京师的消息,有云梦池传来的家书,有云梦川传来的生意经,当然,更有清歌每五天一封的书信。
信中,没有任何让我耳热心跳的话,只有最平淡的日常生活,比如他今天一直忙到夜里,整天滴米未进,后来还是皇上让他陪自己吃饭,然后就殷殷叮嘱我要好好照顾身体;有时候,他也会说一些关于朝堂的事情,魏文风现在收敛多了,勇王被剥夺了兵权,气怒交集,私下里也许会有所行动,尽管他已经严密地将他看管起来,但为了预防万一,他还是随信寄来了一副属于风十三的金丝软甲,据说是武林至宝,刀枪不入。
总是在月色明亮的夜里,我拿着清歌给我的玉佩发呆,随着他不断地寄来这样那样的贴身东西,我的身上也越来越多地沾染上了他那独特的淡香,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用心——让我永远待在他的气息包围中,这样,即使我远在天涯,只要我的身上有他的气息,我就永远不会忘记背后还有一个他!
这样的事情,清歌不会做,但凤十三肯定会,我总是在脑海中将清歌和凤十三分得清清楚楚,似乎不会弄混淆,可是一转眼间,我又只能回忆起清歌那清雅绝世的容颜,而迷醉在自己编织的和清歌相依相偎的痴傻幻境中。
想起清歌,就总是想起碧城那晚说的话——就像飞蛾遇见了火,冻僵的人遇到了温暖的泉水,我对清歌最初的感觉也就是如此吧?!
冷心冷肺的我几乎很少有放在心上的人,在外人眼中,我属于那种该被规划在冷血圈子里的动物,但谁又能明白,冷血的动物向往的恰恰是光与温暖,清歌就像是老天爷特意送给我的一样,第一眼,他那美好得难以言述的光和暖就吸引了我的全部心神,使我再也无法分给别人分毫注意!
当他不顾一切地追随而来时,当他向我敞开那温暖包容的胸怀时,我们的今生,便已注定了生死相随!
我想,我是绝对的无情,但也绝对的痴情,我不放在心里便罢,一旦将一个人放在心上,那必然是生生世世的,倾尽所有的,无怨无悔!
我想我和他真的很有缘分,如果说上次的相遇是他的刻意为之,那么这次呢?总不会他神通广大到连我落脚安圣公主这里也知道吧?
夜色浸凉,我握着玉佩苦笑,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要离开北陵,不知道为什么。
想守住和清歌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想守在清歌的身边再也不飞翔,想——决不要像前世那样不告而别,留给我爱的人悲伤……
我仰望星空,思绪早已飘向万里长空之外,但身体却依然处在潇潇红尘之中,身后,蓦然袭来一阵掌风,轻飘无影。
我的身体还是感觉到了周围气流的改变,一个轻快侧身,我让开这快捷而不含恶意的一掌,伸手捣向来人的肘关节!
“咦——”也许是因为我今天的表现,她只是想试试我会不会武功而已,但我怪异的反击手法顿时激起了她的兴趣,于是,夜空下,两道翩然矫健的身影,迅速而凌厉地过起招来!
一百零六招后,我们大汗淋漓地停住了手,因为我输了。
她扶着腰喘气,笑眯眯地凝视着我,口气轻快而存疑,“好久没有打的这么痛快了,如果你不要手下放水的话,也许我们能打的更精彩!”
“那是不可能的,”我瘫在地上苦笑,掀起长袍的边裾使劲扇着风,“我学的武术以杀人手法为主,你是堂堂公主,磕破点皮我都赔不起了,何况还是会送命的必杀技?”
“必杀技?我真是越来越怀疑你的身份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天日商人能像你一样吗?谈吐练达世故,举止从容高贵,身怀不世绝技还有一颗几十岁的人才有的脑袋,你真的只有十六岁吗?”安圣公主犀利地问。
“天下能人异士也不止我一个,公主也不敢自夸全部见过吧?”我笑笑,“不过,凭良心说,我今天也确实尽全力了,你以公主之尊,竟有如此身手,实在让我大开眼界!”
“公主之尊?”她哈哈大笑,学我瘫坐在地上,“那是表面的风光!你以为我是像我皇妹那样千娇百惯养大的?真是如此,父皇也不必觉得愧疚而封我为安圣公主了!”
“是吗?”我仰躺在地上,北方的夜里虽然冷,但地面干燥,躺起来也不觉得冰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帝王家的当然尤其难念!你父皇对你尚存有愧疚之心,他也算是对得起你了!你应该明白,自古以来的帝王子女,或被牺牲、或被利用,受尽煎熬,有几个能活得像你这般扬眉吐气?你们身份虽然尊贵,但肚子里的苦水苦的程度只怕也只有你们自己才明白!”
她偏过头来怔怔地看着我,“你——”
“我也曾出身富贵人家,当然不及公主的高贵,但经历却也一言难尽。我不得不拼命努力,力争上游,才终于活出了今天的风采。我始终认为,人的命运始终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即使身处逆境,也要在逆境中寻求一种心灵的解脱方式。不怨天,不尤人,这才是,最好的、对得起自己的方式!”
我静静地看着夜空,心潮澎湃,遥想着那段相隔千年时空的不悔的岁月!
“自从南昭走后,还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安圣公主的明眸慢慢迷蒙起来,想是回忆起了过往的岁月。
“南昭?”不会是南侠展昭吧?我心底暗暗嘀咕。
“我的丈夫,天日曾经的战神!南若风的父亲!”安圣公主口气十分平静,却又毫无疑问地透露出了无与伦比的骄傲与爱怜!
我偏头看她,她脸上的表情再清楚不过了,她爱她的丈夫,深深地,刻骨铭心地爱着他!
“南昭……”我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想要从安圣苦涩的呼唤中理解安圣不为人知的内心。
“他只大我三岁,是我姑姑的儿子,父亲也是天日有名的战将,可是在他还不满周岁时便为国捐躯了,所以父皇很疼他,把他养在宫中,我与他便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从我懂事开始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只会嫁给他了!十二年前,我们刚刚成亲,他已经是天日战无不胜的战神了。适逢边族因为天日的苛待而叛乱,父皇正想借此机会吞并他们的领地,于是,派出了正在新婚中的南昭,可是,那便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他!”
我沉默着,听着安圣越来越冷的话语,也许我只有这样安静地听着,对安圣而言才是最好的,我不知道,安圣这辈子还会不会再对人说这番话了。
“他中了边族的巫术,就在天日大军和他打败边族、凯旋而归的中途。所以,他就这么离开我和若风了!”
我轻轻坐起来,搂住安圣,她压抑的眼泪终于恣意奔放,染湿了我的前襟,和我的心。
再强悍的女人,都有柔软的一面,今晚的安圣,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在我面前真情流露吧?
也许,只是因为夜色太美了。
我抬头,望着遥遥的远方,悲悯地俯视苍生的月亮。
昏黄迷惘,一如此刻的安圣,一如此刻的我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