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在如此紧张的时局下,他还能偷得浮生半日闲?难道就因为他故意撞上去让人砍上一刀?为什么连他这个江湖老手也被骗得如此彻底?
煞影气愤又不解地看着躺在榻上悠闲地啃水果的男人,午后的温暖阳光从大开的窗外透出来,直接落在窗边男人的脸上,一瞬间,那张人前苍白如纸、人后仙姿优雅的面庞活跃起来,清潭瞳眸底部似乎隐隐浮现出一抹狡诈之色,顿时让他觉得从前的一腔完美想象彻底破灭了!
眼睁睁地在自己面前倒下,鲜血狂喷,那幕景象让自己连着三天无法好好睡觉,飞快地将他抱回来,府里除了同样受到少许惊吓的女主人,其他所有的人都一脸波澜不惊,然后自己才得知这根本就是一个早就商讨好的结果——他们早就认为很可能会遇到这种情况,一旦遇到这种情况,他便运功故意逼迫自己气血逆流,原因是他希望伤势看起来更加逼真沉重一些,气得自己差点拿刀让他那逼真的伤势变成现实!
想想,当时自己快挂掉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难过——妈的,为什么他一副老神在在吃定自己的样子?
我一进门,就看到这副极度不协调的情景。
“你先去休息吧,我看着他就行了。”我对煞影道。
他没有反对,只是哼了一声,瞪了清歌一眼,再重重地跺着脚步出去了。
他一出门,我脸上勉强的笑意霎时褪得干干净净。论不爽,我心头的恼火绝对比煞影有过之而无不及。
“吃药了!”我扁着嘴吆喝一声,把药碗哐啷一声放在清歌面前,活似谁欠了我十万八万一般。
清歌微笑着扫描我的表情,“还在生气?”
从他受伤至今,我没有一天给过他好脸色,整个睿王府像是强冷空气压境,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要知道,我们一向都是出了名的恩爱,从来没有人见过我生过清歌的气,所以我的恼火,也就显得格外可怕。
也许他的伤势比起往年所受过的伤根本不算什么,可是这次无端受伤恰恰引发了我积压心头很多年的怒火,令人不吐不快,犹如导火线一般,引爆了干燥至极的炸药库,炸的一切表面的和平荡然无存。
“你每次都自作主张去做危险的事情,你能不能有一次跟我商量一下?”我终于闷闷地道,心头有一丝感伤。
婚姻生活的确比当时恋爱的时候平淡多了,平淡的生活几乎让一直习惯紧张忙碌刺激的我不知所措,但我仍然努力去适应,努力去营造幸福,可是即使如此平淡也掩盖不了那重重杀机,清歌这么铤而走险,分明是在破坏我苦心维持的平静!
“对不起!”清歌歉然地道。
“在天上,你一声不响地自作主张下凡,丢下我一个人;现在,你又一声不响地铤而走险,丢下我和儿子。我早该知道,你疼我们是一回事,可是这样的不信任却是另外一回事——你难道以为你的妻子就是这么的不堪一击吗?”我压低声音嘶吼。
多日不曾宣泄的情绪彻底崩溃,我揪住他的衣领,伤心哭泣。
什么时候,我变得如此软弱?什么时候,我开始有了不断涌出的泪水?
不,是我受够了,真的无法再忍受下去!他不算严重的伤彻底掀翻了我伪装的和平!
进京师还有我们未了的事吗?那些事跟我们有关吗?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对不起!”他再次歉然地道,“我以为你能够像以前那样理解我的一言一行,,可是却忘记了,你现在有了孩子,有了家,必然也有了更多的顾忌——对不起!”
他轻声道,任由我趴在他的怀里哭个够。
“我没想到,你也会遇到攻击,幸亏有安圣和若风在,有不知情的他们在,不然我真的不敢想象你会不会如我这般——我是男人,这点伤算什么?但是,你一定要好好为自己保重!”
“我受够了,”我猛然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发狠的神情让清歌为之一愣,“我受够了,我要永久地离开这里!”
“凤凰儿……”清歌担忧地轻叫。
“不要说了,”我举手阻止他,面色沉凝,“结婚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味地躲在你营造的堡垒中,不思进取,忘了自己的抱负和责任,现在,该是我出头的时候了!”
“你打算怎么做?”清歌显然明白此时不是跟我辩驳的最佳时间,只是轻柔地问道。
“你看着吧,他既然无情,又怎能怪我们无义?”我狠狠地道,本来,如今这天下,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清歌有点不安,因为他看到我眼底那点久违的誓在必得的精光。
“扣,扣。”门边,被人轻敲了两下。
安圣淡淡地看着我,眼中有一抹初遇我时的那种光芒。
自从清歌受伤以来,看望清歌的人络绎不绝,都在感叹睿王的多灾多难,朝廷那方面也传来消息,抓到了刺杀清歌的人,一户中等贵族因此被全家流放。
如此简单,就干净漂亮地打发了我们,当我们是猴儿那么好耍啊?
而姗姗来迟欲言又止的安圣,是我以为会过来探望清歌、却没想到最后一个到来的人。
“我刚从皇上那里来,”安圣道,也不客套,“军校那方面的琐事,皇上奏准了你的建议,让朗乾和若风两人学着处理;至于学堂方面,我想绮罗暂时也没有精力顾及,所以就自个儿擅作主张了。”
我点了点头,扶起清歌,在他腰侧垫了软垫,安圣这样安排是最好不过了,就算我们走了,手头事情也有立刻能够接手的人,这就是当初我让清歌一定带上几个得力帮手的原因。
“恩科真正筹备当中,各处的考官已经选定,皇上的意思,清歌身体不适,倒有让绮罗负责京里会试的意思。”安圣继续道。
我当场喷出一口茶水。
“怎么可能?我现在哪有闲情?”我怒叫。
皇上以为先让清歌不能动弹,再用这些事情就能绊住我的手脚,就能让我们没有办法计划出京之策?
“皇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啊!”清歌淡漠地一笑,遽然沉脸,“不要说绮罗受不了,就连我——”
“我的意思,倒不如你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安圣慢慢地道。
“什么意思?”我眯眼。
安圣虽然粗豪,却不是草包,她用如此笃定的口吻,必然已经成竹在胸,一直不曾介入清歌和皇上之间的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见我的眼神古怪,安圣一笑,“你以为我每天嘻嘻哈哈,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起码没看见你表明过立场。”我复杂地道。
“我若表明了立场,怎能在关键时刻,令皇兄对我毫无防备?你要知道,凭你们两人的力量,想安安静静地在皇兄的地盘上全身而退,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安圣一撇嘴,道。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动声色,心头却暗赞,到底是堂堂元帅,原来早已将全盘看透。
“你若再装傻,就是枉顾了我们这些年的交情!也对不起我这些年在京里千辛万苦为你们准备的大礼!”安圣眯着威严的眼睛,笑意不再。
“大礼?”我不解。
回头看看清歌,清歌眸含探索和疑惑,显然清歌也不知道他这个皇姐在卖什么关子。
“你以为,你们和皇兄之间的暗潮汹涌我什么都不知道?从我回京以来,父皇给了我那么奇怪的交代后,我就一直在冷眼看着,看情形能不能走到一条皆大欢喜的路子上去,可惜,父皇还是失望了,而我,也心冷了。”安圣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
父皇?先帝还吩咐了什么?当年先帝是曾经把安圣单独留在自己的寝宫,可是谁都没想到先皇会留给她什么跟她无关的交代,谁也没想过问她……
安圣转头看向一直不出声的清歌,“父皇让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后悔了吗?”
什么意思?我不解。
清歌起先也困惑地看了安圣一眼,然后,他眼神一亮,跟着一黯,低低地道,“不,我不后悔。”
安圣浮起一抹笑意,“父皇说,如果你不后悔,那就问你第二个问题,你,准备好了吗?”
这句话我更听不懂了,可是清歌一下就懂了,他遽然眸中放光,如同太阳一般耀眼无比,自从我们困守京师之后,我还没看到过他的眼神如此的璀璨迷人过,“是的,我准备好了!”
“那就随我去一个地方!”安圣明快地道,明快中,又有一丝黯然不舍。
“没问题。”清歌掀开薄毯欲起身,我急忙上前扶住他。
“你现在身子虚弱,怎么能出门?”我担忧地道。
发脾气是发脾气,可是我还是无法不去关心他,我想我一辈子也不可能有哪一天说服自己不不再看他。
“不需要出门,”安圣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转身出去,清歌急忙站了起来,我不忍阻止他,只好扶着他一起往外走。
“我现在终于明白父皇有多疼我,”清歌扬起好看的嘴角,露出久违的温煦笑容。
“什么意思?”那两句话有玄机?
“父皇是问我,对于当初毫不犹豫扶持九天登上皇位,并且无怨无悔地爱上你,后不后悔,也许父皇早就料到如今的局面——我和九天,永远也无法共处在同一片天空下;父皇也知道,在摩擦渐深的情况下,为了顾全兄弟之谊,有一天,我必然会选择离去,所以,他给我安排了退身之路。”清歌伤感地道。
什么?我瞪着清歌,我们辛辛苦苦布局离京,原来老皇帝眼睛给我们安排好了?
“现在你知道父皇有多么疼爱清歌了吧?再不要动不动就说他老人家的坏话了!”安圣横空插进来一句。
“我有说过先皇的坏话吗?”我眨眨眼。
安圣白了我一眼。
奇怪的是,安圣并不出府,而是带着我们在府里左拐右拐,似乎比我们还要熟悉这里,清歌的唇渐渐抿起来,而我,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避开其他人,我们一直来到最角落的猫头鹰舍。
走进去,少量的猫头鹰栖息在人工枝桠上,安稳地沉睡着。自从清歌远离了江湖后,这些猫头鹰,也闲的快要掉毛了。
猫头鹰舍后,是一眼不起眼的枯井。
清歌和我走到跟前,我们都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十分荒谬,安圣竟比我们自己还了解我们的家?
安圣轻轻地拍了拍手掌,那枯井内顿时传出了轻微的拍掌声音,仿佛在回应安圣似的。一眨眼的功夫,一个黑衣蒙面人跃了上来,身形纤瘦娇小,估计是个女子。要不是此刻是清歌紧紧攥住我的手,我差点仰天摔倒,拜托,现在不是在演鬼片,干嘛从枯井里往外爬人?
“这是怎么回事?”清歌低声道。
“她是我的死士首领,你以为就你和皇兄有啊?你看不出来吗?睿王府的地下有条密道。”安圣好心地解释,看到聪明的清歌难得吃鳖,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父皇早就安排下的?”清歌也不笨,一下子就猜到关键。
“是,也不是。”安圣叹口气,决定不再逗我们,娓娓而谈。
“父皇驾崩那天把我叫去,好好叮嘱了我一番,却是要我如何保全自己的兄弟,我一听心就惊住了,父皇说,不想让母后和他地下伤心,所以现在只有我能够完成他的遗愿了——为你们安排退身之路。
这条密道,从皇宫里母后生前最喜欢的练武场下面开始,直通京师郊外——绮罗的霜叶小筑,这是母后当年为了离开皇宫而挖的,结果母后没用上,倒是让她的孩子用上了。可是这样还不够,父皇病重,已经来不及修整,便要我悄悄安排人手,从这条密道中间挖通另一条直接延伸到睿王府地下的密道,这样,皇宫,睿王府,和郊外,三个地方贯通,你们便能够轻易离去。但是你们离去后,我必须要炸毁这条通道,免得未来不堪设想,后患无穷。
在京师这些年,我表面上是军政大臣,私下可是卯足了劲,一有机会就往密道里钻。我不敢胡乱找人,怕被皇兄察觉,只好动用自己的死士们,只是当年父皇母后疼惜,给我挑选得都是花朵般漂亮的姑娘,现在我手下这些娇滴滴的姑娘们都快成了钻地甲了。如今密道已经彻底打通,你们可要好好谢谢她们。”
“你如何确定睿王府的方位,不怕挖偏了?”清歌轻问道。
安圣尴尬地摸摸鼻子,“老实说,我们曾经有两次已经花过三个月时间,结果挖偏了,差点把一户尚书家挖通沉下去,再填回去浪费了不少时间。你知道,京师很冷,冬天土地冻得十分结实,挖起来很困难,一个冬天我们能挖个十丈就够我笑的了,所以挖偏真是他妈的折腾人——后来我经常往王府跑就是为了确定准确的方位,免得再白白浪费时间体力。”
“你一直在秘密挖密道,若风和梦海都不知道吗?”我忍不住问道。
“让他们知道干啥?又帮不上忙,而且多张嘴酒就多一份泄漏的危机……”安圣挥挥手,豪气地道。
我上前一把攥住安圣的手,眼眶湿湿的,“真想不到……”
“可别这么感性,我怕了你了!”安圣粗鲁地拍拍我的肩膀,叹口气,“我也有我的考量。”
我怔怔地看着她瞬间严肃的面容,闪过一丝隐痛。
“第一,咱们俩的交情我不能不顾,我也有眼睛,这些年我一直站在一边看着,我在想我会忍到什么时候才看不下去,我不想你夹在两个男人中被迫压抑自己委屈自己,看着你们活得那么艰难波折,我就想,我该不该成全你?第二,毕竟这两个男人都是我的兄弟,我不想看他们为了一个女人最终走上不归路,爱情的确很重要,可是亲情难道就不重要了?所以,如果你们离去是最好的选择,最必然的结果,那么我一定全力帮助你们!”
安圣看向清歌,那眼神是从未在安圣身上出现过,在我却无比熟悉的——看着自己的亲弟弟的眼神。
清歌嗓子一紧,“谢谢你,皇姐。”
“这是生平第一次,你叫我皇姐,我没有发抖。”安圣笑了,很开心的样子。
我轻轻抱住安圣,是啊,离去是必然的结果,即使眼前有这么多让我们不舍的人,不舍的事,不舍的情感。
保住我们眷恋的最后一丝温存,哪怕代价是永远地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