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后园里热气氤氲,人声渐渐响亮起来。
眼前这个晚宴场面因为是纯现代的,清歌也是爱莫能助,为了布置妥当,我足足三天没有好好休息,更别提好好地吃一顿饭,现在闻到那些久违的香味,胃里的酸水早就闹翻天了,这些厨师真不是一般的厉害,我只是提供了菜单和制作方法,他们就能在从未做过的情况下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
“老公,我好饿!”我冲着清歌甜甜地笑,顺便把手中的小包袱举得高高得送到他面前。
“你也不怕我虐待他啊?”清歌似笑非笑地接过小包袱,清潭瞳眸中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可怜小包袱连选择的机会也没有。
清歌刚刚恢复,还不能接触晚宴上的这些食物,他早已在后堂用了清淡的晚餐,至于忆爵这小子,还停留在喂奶阶段,更别提眼前的美食了,只能小眼巴巴地看着流口水。
桌子后方放了一溜温暖舒适的椅子,清歌抱着忆爵踱过去随随便便地坐下,半身柔辉半身阴影,意态恬淡地逗弄起儿子,逗得忆爵哇哇乱叫,一静一闹竟意外地契合至极,正好空出时间让我好好慰劳一下我的胃。
哇,真是好久没有尝到的美味,不枉我煞费苦心地把它们重新做出来。我万分辛酸感动地把美食塞进期待已久的嘴巴——啪!
背后遭到巨灵神掌的一击,食物全梗在了我的喉头,差点把我给噎死!
“你这当妈的,把儿子撇在一边,你在这里大吃大喝,也不怕人看见笑话!”安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过似乎也是含糊不清,塞了满嘴食物似的。
一回头,果然——英姿飒爽的一身墨绿束身长袍,头发随意扎起,浓墨俊采的贵气面庞,中性美倒是挥发得淋漓尽致,只是那鼓鼓又疑似油油的腮太不雅观!
“你看到若风了吗?”我懒懒地问道,咽下嘴里的食物。
“那边呢!”安圣扬扬下巴,含糊不清地吞嚼。
我顺着她的指示看过去,若风正和朗乾在一起,被一群别有心思的大臣满脸假笑地围了个水泄不通,那缝隙间还看到一丝柔美女装的影子,我忍不住噗哧一笑。
“你也不去解救你的儿子!”我扬起大大坏坏的笑脸,顺手喝了一杯果酿好把食物送进胃里。
“让他窘窘也好,害羞气愤也总比没有感觉强!”安圣垂下眼眸淡淡地道。
刚刚那些大臣在给忆爵礼物的时候,就见这两个堂哥表哥远远地躲在一边,一脸“还好不是我”的表情,看笑话似的,哼,一点也不友爱。
嘿嘿,看我的!
我款款走过去,安圣一看我不怀好意的笑,连忙跟了上来。
“各位大人,那边忆爵想见见他的哥哥们,我能先借走他们一会儿吗?马上就还给你们!”
我笑着插了进去,那些大臣听我如此说,也无可无不可,几个少女更是窘红了脸,让我顺利把他们解救出来。
“幸亏婶婶来得及时,”朗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我和若风几乎招架不住了!”
“怎么了?”我冲安圣眨眨眼,故作不知地问。
“那些大臣说,父皇在我们这个年纪,早已娶了母妃,还问我和若风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朗乾红着脸恼怒地道。
“咳——”若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苍白的俊脸上泛起红晕。
朗乾到底没有吃过我的亏,这才反应过来,霎时整张冷脸红成了关公,我和安圣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管若风现在的精神状态如何,他至少还没有失去他的那份机敏,好小子,这样就很好了。
“婶婶,亏我这么信任你!”朗乾难得气恼地道。
连若风也羞恼嗔怒地看了他没有正形的母亲一眼,我心中暗笑,若风的心结已经慢慢松动了,只要再加把劲。
“我这不是把你们救出来了?还怪我?要我说,我今天是给你们一个好机会,你们未来的妻子必然是从这些女孩儿中间诞生,现在你们好好看看,免得日后相逢不相识。同时你们还可以好好选选,看哪个女孩比较合心意,趁着皇上没有指婚,自己赶紧要求,起码还能娶到一个自己满意的妻子!”我一本正经地道。
若风撇撇嘴,以他的身份,婚姻大事还是拥有一定自主权的,所以显然不信我的长篇大论鬼话连篇,可是朗乾却深沉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身为正统的皇室继承人,受过的教育告诉他,我说得没错,他明白我话里的隐讳意思。
“你说的也有道理,皇室子女的婚姻,有几个能如你和清歌这样?”安圣似是想起了往事,悠然一叹。
我瞟了她一眼,眼中充满算计的笑意,爹刚才说了哥哥们马上就来,这个哥哥们,当然也包括云梦海!
“安圣,你带朗乾去看看忆爵,朗乾到现在还没认真见过自己堂弟呢,再不去看看,只怕日后想看也看不到了!”我笑眯眯地道。
安圣眉细细一动,俊目霎时如电般向我脸上扫来,却没有捕捉到什么,她微微一笑,“也好,你好好跟若风聊聊吧!”
我带着若风走到烧烤那边,给他串起了一串鸡翅,放在炭火上,若风静静地跟在我身后。我不经意间回头,蓦然发现,我心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少年,如今竟然已经跟我一般高了!
“舅母有话要和若风说吗?”若风平静地看着我。
“我眼中那个狡诈可爱、口口声声说有能力养活妻子的孩子,转眼间已经长成大人了!”我伸手比了比我和他的个头,竟是一样高了,不由得感叹万千。
我来这里,真的很久很久了。
“往事无稽,都是若风不懂事,舅母还提它做什么?”若风轻描淡写地道。
“呵呵,我倒觉得那时候的若风十分可爱!”我微微笑,“不愧是天日的少年状元,你可知道,当年你初遇我时,我已经是纵横商场十多年的人物,却栽在你这个孩子的手里,被你骗去见了你大舅三舅,想一想,其实也不能怪你,是我来到这里后,完全丢了当年事事留心设想阴辣的特质!”
“这里是舅母新的人生,若还和前世一模一样,那有什么意思?老天也许是故意的,要让舅母以全新的面貌投入新的生活!”若风轻轻笑道。
这一番话听下来,我心中微叹,经过了这一番风雨波折,若风,真的成熟了!
“你既然能如此劝解我,为什么不能劝解你自己?”我看着他的慧黠双眸道。
若风一愣,久久才道,“舅母,你不用担心,我早已好了,只是偶尔用起左手不顺利,心里烦躁一会,大的道理却已经明白!”
我微笑摇头,转身,悄声道,“你看好了!”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拿起一颗鲜艳的红萝卜,左手从腰间抽出魁星笔,闪电般在这颗萝卜上迅速雕刻起来。
若风的眼睛越睁越大,不知道是因为我手中慢慢成型的花朵形状,还是因为我熟练的雕刻动作,抑或是我左手使用的纯熟技巧。
“你的左手……”
看着我放在他手中的一朵繁杂却栩栩如生的萝卜菊花,他有一刻是呆滞的。
“在咱们那个时代,经过严密的考证,普遍认为人的右小脑——也就是控制人左边手脚身躯行动的脑子,比左小脑发达,更具潜能,所以,为了开发我的智力——嗯,就是聪明的程度,我前世的父亲常常训练我,要使我的左手和右手一样灵活,这也就是他老人家的一番异想天开,以为这样会让我变得比别人聪明一点——我倒觉得还不如用仪器刺激我的右小脑来得快,可是我父亲担心会产生副作用,比如说刺激过头把我变成傻瓜——呵呵,扯得太远了,总之,我的意思就是,在我们那个时代的人眼里,善用左手比善用右手更加能够调动人的聪明细胞,而一个人经过后天训练,只要有心,他完全可以使左手像右手那样灵活,甚至更加灵活!”
我眉飞色舞地说了一堆,其实我早就忘了我的左手还有一点特殊功能(当年常常遭遇绑架,父亲说,双手的杀伤力显然比单手强,所以训练我的左手——只是这么血腥的东西,就不必告诉若风了!),那天看到厨师按照我的意思飞快地雕刻着装饰用的蔬菜,我突然想了起来,如果以这样的方式能帮助若风的话就好了。
“舅母的意思是,只要我认真训练,有一天,我的左手会比右手更强?”若风呆呆地重复我显然很明显的意思。
我笑着点点头,“关键在于你有没有信心,和恒心!”
“前些日子,舅母已经跟我说了一堆的道理,”若风低声喃喃地道,举起自己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的右手,翻来覆去地端详,“我虽然知道舅母说的是真话,可是每次看到自己的右手,就忍不住难过,当日的事情倘若再来一次,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去救朗乾。可是,我心底特别恨那些刺客,恨——在我的心头发酵,我从来没想过,恨的力量竟然如此庞大,几乎快摧毁掉我全部的生存渴望——幸亏舅母回来了,就仿佛在我快看不见阳光的时候,给了我一束很灿烂的光芒。我一直想啊想,想啊想,原来,自己以前以为经历过的事情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大的体验和改变,那些都是我母亲的经历,不是我,真正考验我的时候是现在,现在才是属于我的风雨,如果我经受过去了,我才配做我父母的儿子!”
我拍拍他的肩膀,“不是为了你父母,而是为了你自己,你心底的渴望!文,你是天日最年轻的状元,武,你出身武将世家,你父母的辉煌已经成为逐渐翻过去的书页,而你的未来,才是即将要书写的那一章!”
“我想活得像舅母这样!”若风露出今晚第一个,也可以说是他受伤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唉,真感动!
“我这样也无所谓好不好,只是活得不违背自己做人的心愿罢了,我相信你的人生会比我更加精彩!”
我大笑着鼓励他,完全没有想到被我一语说中,南若风这一生的改变,都从他受伤的右手开始,而一生的不平静,也围绕着逐渐崛起的左手慢慢荡开了难以预测的涟漪。
门口传来微微的骚动,我连忙偏过头,顿时呆住!
进来的当然是我三个挺拔出众的哥哥,可是,那女孩儿?
云梦海独身一人大步跨了进来,深沉双眸立即扫向全场,先略略在若风和我身上一停,随即偏过,锁住站在清歌面前笑得前仰后合的安圣。
云梦池一脸小心翼翼照顾的神色,身边相携着一名秀丽佳人——凤蕾沁?看到我眼光惊讶地扫过去,难得地,那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竟然泛起了红霞,天上莫非要下红雨了?
云梦川神色清淡忧郁,静静地走进来,也不看任何人,只是,他的身后,竟然也跟着一名女子,盈盈水眸中全是云梦川的倒影,只是神色间也颇为黯淡,看样子,还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这个,那个?”我指着他们,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礼物我会直接交给忆爵。”云梦海言简意赅地道,转身向安圣走去,神色间竟十分急切。
“他们这是怎么了?”我问若风。
“梦海叔叔受到刺激了,我娘把他跟一个女人设计成一对,然后便躲着他躲到现在。”若风吟吟淡笑,褪去了几分青涩的狡黠,多了几分稳重。
“安圣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我一怔,难道她真的一点也不为云梦海心动吗?
“兔子急了也咬人!”若风意味深长地道,抿嘴一笑,一切没有说透的意思就在这一笑中飘散,完全没有主角之一就是他母亲的自觉!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突然浮现一个念头,要是某一天,忆爵会这样坏笑着算计我的话——不可能,清歌会把他扁成猪头!如此一想,我又恢复了神采奕奕。
兔子急了也咬人?形容得真贴切!我忍不住吃吃笑起来,安圣啊安圣,你的第二春真的离你不远了。
“你说,他们会半途退场吗?”我举起酒杯遮住自己坏笑的脸,悄声问若风。
“要不,若风就陪舅母打个赌吧!”若风也笑着学我。
“好!”我爽快地道。
朗乾已经抱着忆爵不知去了哪里,安圣还在对着清歌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眼看着云梦海悄无声息地走到安圣身后,懒散地靠着椅背的清歌眼中的哂笑连我都看得明明白白——
安圣往后猛一大跳,正好跳到云梦海的身上!
我哈哈大笑,左边桌子那里突然传来一阵“哗啦”的响声,众人都不由得往那边看,我回头一看,忆爵的小礼帽一闪,怎么了?我和若风连忙走过去。
“朗乾——”我连忙叫,赶在别人围过去前走过去,朗乾高高举着干干净净的忆爵,锦澜缎袍上酒水淋漓,显然是谁打翻了酒瓶,朗乾只顾着让忆爵避开,自己却来不及。
“你没事吧?”若风急忙伸手接过以为正在玩游戏、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忆爵。
“没事,你没事吧?”朗乾摇摇头,无比温柔地道。
我们都一怔,这才看到,旁边站着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不过八九岁的模样,却已经是肤白如雪,柳眉纤长,五官秀丽精致,典型的美人模样,圆亮精神的杏眼中不见畏惧害怕,却是十分内疚的神情。
“你有没有事?小弟弟有没有事?”她稚声问道,也不见紧张,到底是贵族家的孩子,颇有胆识。
“碎水晶都落在你的手上,怎么问我和忆爵有没有事呢?”朗乾笑道。
碎水晶?
我忙拉过小女孩藏在背后的手,她满是抗拒,“我没事,真的没事,王妃不必担心!”
说话间我已经拉过她的手,顿时倒抽一口气,那白嫩的手背上分布着一些细碎的晶莹,在这样娇生惯养的女孩儿手上,早已碾出了碎碎的伤口,冒出了血珠子,她不但一声不出,连脸色都不曾稍稍有变,连我也吃了一惊。
“哎哟——”朗乾忍不住皱起眉头,浑然不觉口气中不知不觉掺杂了一些心疼。
“我带你去洗洗伤口,要尽快处理好,不然会留下疤痕!”我皱眉捧着白玉般的小手,温柔地冲她笑笑,女孩子,留下疤痕就伤心了。
“不敢耽误王妃的时间,臣女自己去厨房里清洗一下就可以了。”她不卑不亢地道,倒像个小大人似的。
“在我的府里受伤,我连包扎都不帮你,日后谁还敢来我睿王府玩?”我忍不住笑,笑她的故作老成,“走吧,没事儿!”
我趁朗乾没注意丢了个眼色给若风,若风会意地点头。
房中,我细细地给她抹上药,又包扎妥当,洗手和包扎的时候都难免引起疼痛,她却一声不吭,若说刚才是吃惊,那么现在我心中就是佩服了。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我笑道。
“臣女闺名玉烈,家祖父工部尚书史沂。”女孩口齿伶俐地道,眼儿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怎么了?”我不由得摸摸脸,“我长得奇形怪状?”
史玉烈一笑,却有了丝丝害羞,“玉烈久闻王妃大名,特地求了祖父带我来这里见识,王妃跟我想象中一样美!”
“是吗?我倒觉得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儿!”我微微一笑,见她衣衫简朴,发上也只佩戴了一只成色平常的玉簪,顺手从自己的妆台盒子里翻了翻,翻出了一对蝴蝶翩翩的白金琉璃发饰,给她别在乌发间,顿时给她秀丽却略显冷淡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活泼娇嫩。
“王妃,这个——”她马上紧张起来,举手欲拔下发饰。
“别,咱们初次见面,算是我送你的,除非你嫌弃我这不是新的!”我柔柔地笑道。
“玉烈不敢,只是无功不受禄……”她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一份难能可贵的倔强。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伴着朗乾微微有些控制不住的声音,“婶婶,小妹妹没事吧?”
我暗暗偷笑,玉烈看着我,小脸儿微微红了。
“没事,我马上带她出去。”我扬声道。
“王妃,恕玉烈冒昧,您刚才向敏王做眼色,是要敏王去调查玉烈的身世背景吗?”玉烈眨眨眼睛,突然语出惊人。
我一怔,好敏锐聪明的女孩!连朗乾都没有看到我向若风使眼色呢!我看向她的眼睛不再是单纯地面对孩子,而是多了对成人的尊重。
“不错,我看太子很是喜欢你,你日后很有可能进宫,我先让太子和你相互了解一下也是正常。你说呢?”我笑笑,既然她如此聪明,我也不必隐瞒她。
“王妃抬爱。王妃不是常人,玉烈也不必隐瞒王妃,玉烈并不想进宫!”玉烈摇摇头道。
“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有主见,贵族家的孩子允许孩子自主选择吗?
“玉烈想像王妃这样,玉烈心中,王妃是天日最好的女子!”她侧着头,圆亮的杏眼中亦羞亦窘,艰难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她到底年幼,辞不能达意,但却足够让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门外啪啪地拍起门,我叹口气,拉起玉烈柔嫩的小手,“算了,我们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