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女人们讶然低呼,却夹杂着吃吃娇笑。
我和安圣对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该觉得无奈,这些女人,该不是以为皇上发现了我们,就没有发现她们吗?
踟躇半晌,皇上没有开口来催,可是使节和朝官的脸都已经转向了这边,再不出去只能引起骚乱,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和安圣携手走出角门。
霎时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仿佛飘进来两名蕊宫仙子,云鬟雾鬓,玉面含威,容光绝世,更兼奇服华蕴,飘逸矜贵,那华服上的雪银麒麟昂首摆姿几乎要破衣而出,另一边高傲仙鹤几欲振翅远飞,令人目眩神迷不敢仰视。
皇上蕴着惊异的眼光在那瑰丽骇俗的衣领上一顿,随即调转开来,虽然心中突起火烧酸辣的异样感觉,却又不觉得这两人异域风情的穿着有任何损伤贵族气派的地方。
静静地走至大殿中央,没有理会身后众人的吸气声,我和安圣双双下跪。
“臣(臣妹)参见皇上!”
“平身吧,”皇上淡淡地道,转头又看向角门处,“怎么还有人不出来?”
几个女人惊慌失措,从我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她们恼怒地瞪着我,有没有搞错,是你们要害我啊,又不是我带你们来的!
几个娇滴滴的美人扭扭捏捏地走了出来,柔若无骨娇语软声地跪拜皇上,刹那间仿佛把锦绣花园搬来了大殿中,一时莺歌燕语弱柳扶风眼花缭乱。
我和安圣不觉心有戚戚焉地对视了一眼,只觉满身泛起鸡皮疙瘩。
使节和朝官们待我们跪拜完毕,纷纷站起,准备参拜我们,不料,那淡金头发鼻子巨大肤色雪白的伽罗使节说了一句让我一怔的俄语。
可能他来过天日多次,却从来没有见过天日后宫的宫妃,一时间被我们花团锦簇的阵仗给闹糊涂了,竟然盯着我和安圣看了好半晌,脱口向皇上问出一句让我震颤半天的话来,“天日皇帝陛下,这两位就是天日的皇后和公主吗?”
没人听得懂伽罗话,皇上没有看向他的那群娇滴滴的侍妾,而是怔怔地望向了我们,神情莫测,隐隐泛起一丝嘲讽似的微笑。
那伽罗使节见没人听懂他的话,自傲地笑了笑,又转用天日话重新说了一遍,“皇帝陛下,敢问这两位绝代佳人是否就是天日的皇后和公主?”
他声音不大,却达到了他要的效果——此言一出,满座寂然,很多朝官失手跌掉了手中的酒杯,牙箸,呆呆地瞪视着他,根本忘了外交礼节,连那些娇滴滴的美人也一副他说了大逆不道的话的惊骇样子,看起来她们似乎快要被刺激得昏倒了。
明斯使节和摩西使节不明所以,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时地夹杂着各自的母语。
伽罗使节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那个深皮肤的女子跟皇帝有七分相似,年龄又比皇帝轻,肯定是皇帝的妹妹,而白皮肤的那位绝色美女在殿内女子中不论容貌,气度都远远超出众人,不怒而威,隐隐透出王者风范,不是皇后是谁?
他一向自誉观察力敏锐,深得国王宠信,当然不会连眼前这些人的身份都会看错!
半晌,见皇上无意开口澄清,众臣惊骇不能自拔,再这样下去这次郑重的皇家宴会就会变成紧接着祭天大典后的又一场闹剧,我无奈地看了安圣一眼,安圣头微微一偏,似乎是表示,“看你的了!”
我款款转身面向伽罗使节,微微一笑,如牡丹怒放,他双眼顿时痴痴迷迷,神色迷惘,但紧接着,被我出口的话吓醒了,整个大殿中,只听到我清稳的声音回荡不绝。
因为我在用流利的伽罗话回答他。
“大人谬赞!我天日皇后尚未册立,他日皇上必定会慧眼钦点,德才容工十全十美的名门闺秀作为天下女子典范,母仪天下!皇后乃一国之母,贵不可言,我以薄柳之姿,更无点滴功勋于国,怎敢被大人错看至此?我只是天日睿王的王妃,谢大人抬爱!”
没有人听懂我在说什么,和刚才伽罗使节开口时一样,正因为如此,才举座大惊,比刚才伽罗使节开口刁难更让人难以相信,朗乾和南若风激动地看着我。
我快速将刚才的一番话用天日话重新翻译了一遍,又用明斯话(英语),摩西话(日语)各翻译一遍,不止大臣们明白过来,连明斯使节和摩西使节都惊喜连连地看着我,皇上的表情我看不透是什么意思,黑沉沉的望着我,目光不曾稍瞬,难道我为国家力挽狂澜避免战争也错了?
不管了!我这么努力还不是为了让天日平息干戈,为了让清歌早点离开战场?
“睿王?”伽罗使节脸色大变,不再故意说伽罗话了,“可是那个号称天日第一军师的睿王?”
“不错!”我笑吟吟地道。
“那……”他雪白皮肤间的那层血色迅速褪去,“夫人就是那位名闻北疆的云,云,云将军?”
我挑眉,我有那么大的名声?
看他似乎说不出话来了,我一把拉过在一边看戏的安圣,好心地告诉他,“而我身边的这位公主,想必大人也猜出她的身份了吧?”
他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摆到了安圣身上,已经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惊骇之情了,“这位,一定是大名鼎鼎的安圣公主了?”
“不错,想不到大人远在伽罗,竟然如此知晓我天日的国事!”我轻拍一下手掌,不吝赞美,安圣白了我一眼,径自走过去和南若风挤在一张小几旁,而机灵的内侍早已多添了几套几椅,就在她的旁边,她却看都不看。
“原,原来如此,云将军和安圣公主的大名已远播至我国首都,敝国国王万分仰慕,恨不能见贵人一面,使臣回去,一定向国王转述二位的绝世风姿。”到底是出使他国的使节,很快调整了心情,回答已经较为得体。
“哪有什么绝世风姿?我们姐妹听说大人远道而来,一时好奇心重,打扰了各位大人的雅兴,这就告辞!”我顺着杆子往下爬,现在已经解围,这使节大概也不会再纠缠于那封信笺,再不走更待何时?
转过头正欲趁势向皇上求去,那伽罗使节却又开口了。
“夫人——不,睿王妃禀倾国倾城之姿,让使臣敬慕不已。使臣从国内携来一件乐器,乃是敝国国宝,本欲献给天日皇后,但如今天日皇帝陛下尚未大婚,这件乐器,献给鼎鼎大名的睿王妃也足以表明敝国和使臣的一片附归之心!”
我回头诧异地看着他,这洋鬼子真的不死心啊?
“皇帝陛下,不知使臣能否当面将此乐器献给睿王妃?”伽罗使节恭恭敬敬地询问皇上,早已收起了刚才的狂妄。
皇上沉思了片刻,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使节当面献物,就是不死心还要再试一把,要我当场演奏,假如我不会演奏,刚刚挣来的面子可就跌得丝毫不剩了,但是若不答应,就显得我们天日太小家子气了,依然很跌面子,皇上不沉思衡量才怪。
“既如此,就拿进来吧,朕这里乐师众多,正好也让她们开开眼界!”皇上终于道。
太傅和爹蹙着眉,担心地看着我,我微微点头,示意没问题。
其实我心里也没有底,不过,若实在不知道是什么古怪玩意,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就是,总不能在这上面坠了天日的威风。
四个使节的随从抬进来一件巨大的乐器,我猛一看见,顿时大喜,皇上也没有错过我脸上的表情,已知我演奏是不在话下了,也跟着表情松懈下来。
“这伽罗琴,有别于天日的琴筝之类,是敝国前前任国王从遥远的西方获得,后来在敝国成为流行。敝国国王知道天日地大物博,无所不有,本不敢随意献宝,只是敝国国王近日又得了一架上乘的希罕伽罗琴,认为也只有天日的皇后才配拥有,敝国王特意献上,以表达敝国王期待两国交好的诚意!”伽罗使节洋洋洒洒不卑不亢地道。
看来,这伽罗使节对天日研究颇深,而这个伽罗国使节言语既真挚又不坠伽罗威势,看来伽罗人才也不少,天日最好还是和伽罗保持国与国的交情比较好,这样两个国家若打起仗来,百姓就是脱十层皮也苦不过来了。
伽罗琴,说白了,就是钢琴的雏形,我好久没有碰过钢琴了呢!
轻盈地走过去,我的手在伽罗琴的琴键上轻轻滑过,带出一串动听的音符,两边的乐师呆呆地看着我和这架琴,看来显然不会。
贵重,果然贵重,谁会用这么大块的玉来做钢琴的琴身?简直奢靡到了极致,难怪说只有皇后才配拥有!
伽罗使节看我的架势,已知我对此琴有所造诣,敬佩交集,“睿王妃真是才贯古今,使臣佩服!不知睿王妃能否演奏一曲,让使臣也能得听仙音!”
我微微一笑,抬头看了一眼皇上,他细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光却没有离开手中的那封信笺。下面大臣们的表情更加积极,似乎我今日不演奏就会损伤天日颜面似的!
深吸一口气,“既然大人如此谬爱,赠送我这样的好琴,我再不满足大人的愿望似乎说不过去,我就献丑了,大人来自伽罗,那我就为大人献上一首伽罗的民歌吧!”
说罢手指一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娓娓地从我的指尖流淌出来。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夜色多么好,心儿多爽朗,多么迷人的晚上;小河静静流微微翻波浪,水面泛着银色月光,一阵清风,一阵歌声,在这幽静的晚上,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偷偷看着我不声响,我想开口讲,不知怎样讲,多少话留在心上;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衷心祝福你好姑娘,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我并没有把歌词唱出来,但是那娓娓动听的琴声已经把所有人都带到了歌词中所描述的那样幽静闲雅美好的氛围中,眼前的繁华宫廷慢慢从众人的眼中淡去,芬芳的泥土气息悄悄地钻了出来,微风过处树影婆娑沙沙响起,潺潺的水声洗涤着一天的疲乏,还有温柔的心上人在恬静地等待着自己……
一曲作罢,掌声如雷,连皇上也忍不住轻轻鼓掌,最激动的却是那名伽罗使节!
“睿王妃简直是仙人下凡,使臣自以为通晓音律,可是王妃这首曲子明明是我伽罗的曲风,使臣却闻所未闻,其曲意流畅高雅之处更是让使臣叹为观止,就是我伽罗第一乐师也弹奏不出如此意境,王妃难道曾经去过伽罗……”
皇上眼含赞许,众臣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伽罗使节这一席话是表明他彻底心服口服了,他们不得意才怪!只有那几个不懂事的、被众人彻底忽视的女人,怒容满面地望着我,其他使节则议论纷纷,交口称赞。
太傅附在云熹耳边道,“云老弟,往日我不服这丫头,今日可真是大开眼界,由衷佩服睿王眼明手快,这样的奇女子,天生该是天日的一国之母——”
云熹一把捂住他的嘴低斥,“你这老家伙想害死我?”
“唉,唉,”太傅拽开他的手,叹了口气,“我就是积十辈子阴德养不出这样的一个女儿啊,云老弟,你好福气哟!”
云熹反而叹气,“我倒宁愿她平凡一点,所谓树大招风……”
他忧虑地看向微露笑意的皇上,皇上登基前豪迈果决,登基后却越来越寡言深沉,令人莫测高深,而现在,连他也看不透,那样的表情是福是祸。
众人的纷纷扰扰我如何不知,但只能当作没有听见。“我心虽向往,却无缘去大人的家乡拜会!”我浅淡一笑。
皇上这时轻轻开口,“既然王妃通晓伽罗话,那就请王妃将伽罗贵使带来的信宣读一番,也好让朕和天日的众臣了解伽罗国王的意思。”
伽罗使节脸色顿时一变,显然经历了这一场后,他再也没有刚才的自信膨胀了,陪笑道,“那个,皇帝陛下……”
皇上不理会他,内侍已经将信递到我的手上。
我展开信,扫过一遍,微微冷笑,果然不是朝贺这么简单!
站在皇上一侧,我朗声将那信的内容用天日话翻译过来。
“伽罗国国王书达天日皇帝陛下:天日于北疆取得胜利,原本夹于两国之间的锡勒国名存实亡,天日更占有锡勒广大肥美丰渥的草原,如今锡勒只剩弹丸之地,与伽罗比邻相近,边界屡屡摩擦。盖锡勒存与不存已经没有区别,我伽罗欲取锡勒残壁,使边界平静,百姓安居,特致书天日皇帝,若天日皇帝愿做旁观清者,我伽罗愿奉上宝物:极品狐皮,貂皮,山野人参,鹿茸,黄金白银随数,美女佳人绝色,必不亏待天日皇帝和众官家!请天日皇帝陛下权衡利弊,早日答复!”
宣读结束,皇上默然,众臣无语,伽罗使节额头汗水涔涔。
皇上突然一笑,举起手边皇上才能用的金杯,“王妃宣读伽罗国王的信书,想必也渴了,就喝了这杯酒润润喉吧!”
我眯起凤眼看着那酒杯,那是皇上刚刚在唇边放过的,身后使节和众臣也看着我,有了解内情的也有不了解内情的,皇上目光如炬地望着我,随我抉择,我当机立断跪了下来,“臣谢皇上的赏赐!”
伸手接过金杯,安圣看着我,不觉身子微微向前一倾,我已举杯一饮而尽,恭敬地将杯子交还给等候的内侍,殿内的气氛被皇上这一打岔,顿时松动了许多。
皇上随手接过杯子,转头面对使节软中带硬地道,“锡勒虽然已居边疆,但终究是天日的属国,天日若撒手不管,只怕会让世人耻笑于朕,若天日不允,两国战起,伤得也不过是两国百姓的性命,伽罗国王英明神武,必定能够体谅伽罗百姓!而朕戎武出身,也曾在先皇灵前发誓,更不敢让百姓吃苦!”
伽罗使节此时只有唯唯答应,哪敢再说什么。
“好吧,今日高兴,也不说这些丧气话了,各位卿家,怎么冷落了贵使?”皇上扬起声音,霎时把发呆的众人震醒。可是现在谁还有心情喝酒赏乐?
“那个,使臣不知能否求王妃一件事。”那伽罗使节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转向我,面有迟疑地问道。
“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请大人但管开口。”我点头。
“不知王妃能否将此曲赐给使臣,使臣想带回家乡,也让家乡的人遥想天日睿王妃的绝世风姿!”
“只要皇上允可,我自然不吝此曲。”我嫣然一笑,把话题抛给了皇上。
在这样的大宴上抛头露面已经不智,再让皇上受到冷落那简直是找死,刚刚皇上的举动更是让我心神不宁,我可没有这么笨,眼看着皇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地看着我们,我连忙把话题引向他。
皇上显然一直在留意我们的对话,闻言微微一笑,“贵使只要让王妃点头即可,这曲子本是王妃所作,朕也不便插手!”
“既然皇上发话,臣也不敢吝啬,请内侍大人取笔墨,容臣将此曲抄录下来!”我连忙谢恩,皇上这么说,就是同意了,我听得明白,那使节却听不明白这曲里拐弯的意思。
笔墨很快摆了出来,堆雪白玉砚,象牙管兔毫笔,乌金香墨,五色金花笺,正放在殿中央,其中自命风流通晓音律的学士大人也顾不上礼节,纷纷围了上来,几个乐师按捺不住也悄悄蔟了过来,希望能偷看到一点,皇上笑吟吟地,显然心情颇好,对眼前稍显混乱的状况竟没有不悦。
下笔不过一行,围观的人除了大喜的使节,其他人都面面相觑。
“王妃高才,不仅能说伽罗语,更能写一手出神入化的伽罗文字,使臣斗胆代表敝国王邀请王妃,来日若有时间,请王妃务必来伽罗做客,我伽罗全国人民,必定待王妃以至贵上宾之礼……”伽罗使节更是大喜,一口气叽里哇啦说了一大段伽罗母语。
我边艰难地用毛笔书写歌词和乐谱,边随口用伽罗话和伽罗使节聊天,手中笔墨一转,写下了一封与刚才宣读的内容针锋相对的回信,分用两种语言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