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坐在清歌的身边,仿佛看不够他似的,赤鸾在我的体内保护我,让我暂时可以像常人那样简单地活动。
和安圣不一样,有金鸾保护着的清歌没有在昏迷中消瘦,容颜还是初昏倒时候的模样,这让我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疲黯的青色。
后来,爷爷告诉我,从得知我已经中盅的那时候起,清歌就在冥思苦想一个救我的办法,去找蚩族显然是最下策,清歌打算像爷爷当年救他一样,为我寻找一个不会受制于人的法子。清歌当年的盅毒其实也并没有完全解开,只是杀死了母盅,但是与母盅相联系的鲜血通过血缘关系保留了下来,好在蚩昊和蚩雅并不知道如何驱使这种盅毒,清歌和爷爷也没有再深究下去。这次我中的盅比清歌当年中的盅更加恶毒,清歌几乎耗尽心血,却只查到,用他的毒血可以暂时遏制我体内盅虫的成长,要想彻底拔除,却要另寻良方。
清歌交给我的那些丸药,就是以他的血作为引子制成,难怪我服用的时候,只觉得舌胎压着一层隐隐的血腥气,我开始以为是某些珍贵的动物血,没料到却是——
所以,这就是清歌疲惫憔悴的原因?他不仅要时刻关注着战场上的动态,制作发明有利于天军的武器,还要想出万全之策将我从锡勒救出来,还要心心念念着我体内的盅毒,一个人,血肉之躯的人,怎么能同时操劳着这么多事情?
“小姐,喝一口粥吧,你已经很多天没吃多少东西了?”纪情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看着失魂落魄的我。
此刻沧桑悲凉的小姐,哪像是她刚看见时的那个眼光夺人心魄的小姐?而且那么瘦,一阵强风就能吹跑她,如果殿下再不醒的话——
“我一直想好好地动动脑筋,我的脑筋生锈了,这样不利于我想一个救清歌的办法,可是我怎么也提不起劲儿来,情儿,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喃喃地道。
“小姐,你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可真对不起十三……殿下的好意了!”纪情走过来,到底是江湖儿女,说话很直爽。
这些天,几乎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提“清歌”这两个字,只有纪情,丝毫没有顾忌——
“你想,清歌的意思,是不是蚩昊兄妹,要死一个?”我慢慢地沉思,悄声地问。
纪情吓了一大跳,“小姐,你在打什么主意?赶紧不要想这些!”
我看了她一眼,就她这胆小劲儿,怎么会是那邪派至尊的女儿呢?可是我这番话,本来就不是说给她听的,帐篷外,轻盈的脚步停了下来,侧耳倾听帐篷内低微的谈话,当听到我说到“蚩昊兄妹”时,手中捧着的药碗微微一抖。
我压下心底突然窜出的一丝小蛇一般的愧疚,我,裴夜凰,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何况现在是为了清歌?
纪情突然一愣,看向门口,“谁?”
脚步声匆匆离开,纪情转身便欲追出去,我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脸色平静得近乎残忍,“不要去追,这就是我要的。”
“你——”纪情吃惊地看着我,她是单纯,但不代表草包,听我这么一说,自然猜到离去的到底是谁,“你可知道,你昏迷的时候,她哭成了什么样子?她……她是爱你的,即使知道你是女人——”
“情儿——”我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森然,“在我心中,只有清歌最重要!”
纪情怔怔地看着我,“这样的你,我从来没有认识过。”
我放开她的胳膊,站起来,冷道,“我有多少面,你不过只窥到冰山一角,便敢于以为你认识我了?”
“你——”纪情料不到我为什么说翻脸便翻脸,一时气怒交集,说不出话来。
“绮罗,”门口突然传来九天的声音。
我这才想起来,每天的这个时候,是九天来看清歌的时候。
纪情有点怨怒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明明是那么脆弱,那么需要人保护的外表,可是那颗心——
她打了一个寒战,决定赶紧去将这件事情告诉云青,让云青来阻止小姐,除了十三叔,小姐也只有云青和莫老爷子的话才能听进去几分,可是莫老爷子现在伤心欲绝,只有找云青了。
“清歌好一点了吗?”九天轻轻走过去。
“还是这个样子。”我淡淡地道。
“我已经派人回京搜寻珍贵药材和名医——虽然外公是天下第一医,但是也许会有疏漏,所以我决定多找几个,我跟父皇隐瞒了清歌的事情,你会怪我吗?”九天问道。
“清歌不怪你就好!”我依旧淡漠,天知道,我不希望他们过来,我希望他们给我和清歌留下独处的空间,可是,他们似乎是怕我再有什么万一,怎么会呢?他们太小瞧我了,现在我既然知道救清歌有望,那就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寻死了,我一定要把清歌救回来,我一定能把他救回来!
九天的深邃的双眸定定地看着床上的清歌,“他从来不知道怪别人,至少,我从来没有听过他评说过任何人,包括淑妃在内。如果他曾经表露过一丝,也许我和安圣也不会那么傻,以为我们和淑妃之间,只有皇位之争的心结,我是该怪他太体贴呢,还是该谢谢他,并且,向他道歉?”
“你有你的责任,他有他的顾忌,你们只要各自顾好自己的本分,殿下,把安圣先送回去吧,这里的事情,她不能再伤心了。”我轻轻道。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能惦记这些事,也可能这些是清歌挂心的事情吧,我应该学清歌那样,即使我不在了,他也会帮我处理好我身后的事,同样的,即使清歌——暂时不能顾及这些事情,我有一颗头脑,我完全应该代他去考虑。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但是——”九天没有说完,但是我明白,安圣怎么会甘心在这个时候回去?
“你可以告诉她,她现在强留在这里,完全是给大家添了一个累赘,我们已经没有精神再分神照顾她了,告诉她,如果真想帮我们的忙,就赶紧回京师养好伤,然后再来为我们出谋划策!”我一挥手,很不耐烦地道。
对付安圣这种骄傲的人,简直太容易了,九天一个堂堂太子,连这点事情也做不好吗?
九天默默地看着我,有些不太赞同的样子。
“你是太子,不要在这时候妇人之仁,一旦锡勒知道我们的情况,必然大举兴兵来犯,你以为我们那时侯还能同时照顾两个人?我丑话说在前面,我和我的人会护着清歌,不惜一死,以我们的能力全力以赴也绝对没有问题,但是其他人我就顾不得了,你以为几个勇悍的士兵就能保护安圣了吗?还是你打算亲自保证安圣的周全?”我厉声问道。
九天站了起来,在此时此刻他的眸中已经分不清揉杂着什么感情了,他张张嘴,却觉得到了嘴边的反驳是那么的软弱,他看着我苍白脸色映衬下格外深黑的凤眼,最后什么也没说。
“算了,我出去喝药,你替我照顾一下清歌。”我平下了心头的躁乱,冷声道。
我从来不在清歌的帐篷里喝药,我不喜欢那苦苦的药味,我想清歌也不会喜欢的,我不能用药味熏他,所以我都是回到自己的帐篷喝药。但是今天,我能够忍受短暂地离开清歌的身边,却是为了别的。
云青已经将药放在了我的帐篷里,热腾腾的,这药是爷爷配的,已经没有了让人心碎的血腥气,想到血腥气,我心口又猛然抽痛,我举起药碗一口喝尽黑糊糊的药汁。
身后,慢慢走上来一个人。
我轻轻放下药碗,我往旁边的塌上坐下,“蚩雅吧?坐!”
转过头,面对蒙着面纱的局促少女,,她太美了,如果不蒙上面纱,恐怕会引起士兵的骚乱,所以蚩昊叮嘱她绝对不能拿下面纱,可是即使蒙着面纱,她那娇柔动人的空灵美丽还是若隐若现地映了出来。
“公子——”她轻轻地叫道。
“我不是公子,你看到了,我是女人,和你一样的女人。”我冷冷地打破她的最后一丝幻想,把不肯醒来的她暴露在朗朗晴日下。
“公子,”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落在我的心头,无辜清澈的眼神倒映出我一腔世俗的尘埃,沉痛无伪的伤心和凄绝那么真诚,我几乎还没有听到自己嘴巴的反应,头脑就先一步觉醒了——不易觉察地叹息了一声。
“我知道,但是你一定知道解药是不是?”我的声音不知不觉放柔了。只要蚩雅告诉我制作解药的法子,她就会意识到,我这么问,只是要逼她——牺牲自己解救清歌罢了。
人的思维很奇怪,在可怕的事情没有被点破时,人都能鸵鸟地下意识地拒不执行,然而一旦谁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么愧疚和高尚的牺牲精神就会快速地渗入人的血液,占据人的思考,让人在热血沸腾的时候成就自己愚蠢而高尚的情操。
我此刻在做什么?我正在像一个恶魔一样,用温柔的口气,诱惑一个无辜的女孩踏入我的陷阱。当她说出来的时候,一定在蓦然间脸色苍白,然后意识到了什么,想要做些什么弥补兄长犯下的过错——
“知道,只要——”单纯啊,她毫不犹豫地准备告诉我。
“蚩雅——”蚩昊的声音在大喝!
蚩雅一个机灵,怔怔地看着突然闯进帐里的、凶悍得有些狰狞的哥哥。
“云梦洛,你这样诱骗一个单纯的女孩,让她亲口告诉你答案,你不觉得你太过残忍吗?”蚩昊冲着我大吼。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我猜到了解开盅毒的法子?”我轻轻地道。
哼,看来他的智商也不低啊!
“你休想伤害蚩雅,明明是你先招惹她的,是你活该——”
“那么你要么时刻监视着你的妹妹,要么就带着她离开这里,我十分怀疑这一点,你现在就是化身大雁也难以离开了吧?你记着,不久,我就会让她亲口说出答案来。”那时侯,单纯如蚩雅,怎么可能不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换回被哥哥伤害的人的性命?
“你是魔鬼!”蚩昊咬牙看着我。
“滚——”我冷酷地指着帐篷出口,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我知道,今天有他搅局,我是做不成什么了。
蚩昊气急败坏地看着我,抓起妹妹的手便走,我没有送他们,甚至没有回头。
“只要杀了我,服下我未死之前的热血,你的盅毒就能完全解开,而那个人的盅毒,也会随着我的死完全解除——”轻柔的嗓音淡淡地响起。
我遽然回头,蚩昊沉痛地看着妹妹,抓着妹妹的手颓然放下。
“我是前任族长的唯一后裔,我哥哥是义子,而且当时哥哥下的盅毒是以我的血起誓的,他想让您爱上我——所以只要我死……”蚩雅轻柔和缓地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