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个衣衫华美,气质如兰,身材颀长的少年公子撩开珠帘,笑迎迎走到王动跟前,拉住他的手,柔声说道:“王郎别来无恙?”
秦琼大吃一惊,“他不是王薄那个小公子么?”
王薄在武德初年,也算是叫得上名号的反王,前隋末年,他和同郡兄弟孟让起兵,占据长白山为王,圣上建唐之后,他归顺长安,任齐州总管,后又私通反王窦建德部,天策将军平窦建德部,他欲北奔突厥未果,遂又降了天策将军,可是天策将军不喜他反复无常,带着他班师还朝,走到扶风附近,终究还是寻了空档,将他暗自除掉了。
彼时王薄身旁有一子,与眼前这人生得八九不离十,记得当时也是一并处理了的。
王动清秀的长眉微微挑了挑,轻巧的说道:“可不就是么?”又指着秦琼问那少年公子,“善安,你还记得么,这位就是我的二哥,秦琼秦将军。”
那小公子抿嘴轻笑,对秦琼点了点头,“秦将军有礼。”
随后又看着王动,轻言细语又柔情款款,“自那日在扶风得蒙王郎相救,遵照王郎的嘱咐来了朔州安顿,一来二去的,也有四五年光景了,我独个儿在这里孤零零、冷清清的,日思夜想,朝盼晚望,总是记着你,你……你……却早将人抛在脑后,哪里想到来探望我一趟?”说到这里,眼圈儿便红了。
王动笑着说道:“我也是为着你好,怕走漏了你的形迹,节外生枝。”
“话是不错,可是四五年间,你竟是连只言片语都无。”
王动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道:“我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天策府邸,除了四五个要好的兄弟,其他再没有心腹之人,可是当日天策将军使暗计杀你父亲,是明言要斩草除根的,各家兄弟都知情,我救你已经有违将军指令,又怎么好再拖兄弟下水?”
善安道:“我知你的安排向来都是妥当的,可是我记挂你,身子安好么?心上快活么?大事小事都顺遂么?我总是希望你好的,你开心了,我就开心了,做人也有了滋味。你远在长安,我要打听你的讯息,不知可有多难。我身在朔州,这一颗心,又有那一时、那一刻不在你的身边?”
他越说越低,秦琼只觉他的说话腻中带涩,软洋洋地,说不尽的缠绵宛转,听在耳中当真是荡气徊肠,令人神为之夺,魂为之消。然而他的说话又似纯系出于自然,并非有意的狐媚。他平生见过的人着实不少,真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娇媚入骨的男子,不过是听他说了几句话,饶是他向甚不仅风情,脸上却也不由自主的红了。
王动却好似并不在意,只握住那人一双柔滑雪白的手,“善安,我知你记挂我,等我把朔州的战事结了,就带你回绛州,安稳过日子。”
那叫善安的男子登时喜得一张白玉似脸颊都在发光,颤声说道:“王郎,你说的可是真的?”
王动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来着?不仅是你,连你父亲的骨殖,我也要一并带回绛州,安葬进咱王家的陵园,不要他一个人在外头受罪。”
善安喜得说不出话,只眼泪扑簌簌不住滚落,有在门口伺候的小厮见状,乖觉的拿了热毛巾进来,小心擦拭他脸上泪水,柔声说道:“公子这是做什么,哭坏了眼可怎么好。”
秦琼呆若木鸡坐在椅上,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自在,眼前这两人分明是个男子,可是说话做事竟是比女人更娇媚,容貌长相,也比女子还要盛三分,他平时已经觉着王动过于秀气清俊,少了两分男子气势,可是眼前这两人比起王动,竟是妩媚了不止百倍,让他身为男子,竟也忍不住一阵心头窜动,慌忙低头看着自己脚面,不敢再正视那两人。
善安一颗心几乎提到喉端,“王郎,你没有骗我?”
他年才十三四时,跟着父亲降了天策将军,朝拜将军那日,他以年少之姿,引得将军三军震动,帐下一干男子,无论官阶高下,皆为他丰姿所迷,只有将军身后那名带着鬼面的男子无动于衷,瞳仁深处连波光都不曾闪动一丝一毫。
他因此对他留了心,暗自打听他底细,又花费精神寻了他的画像来看,不想那一见就倾了心,万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风骨俊秀的男子,至此一颗少年春心就牢牢系在那人身上。
时不时就找了机会到他跟前,与他搭话,可是那人却是冷若冰霜的,对他半点也不假辞色,让他心灰意冷之余,对那人一番痴心也成了痴念,原本以为此生都没有机会得到那人好颜色,哪想到此后风云际变,父亲耐不住寂寞,又私下勾结窦建德部,意欲重新称王,事败之后不得不二度投降天策将军,结果却为将军所不喜,暗自将父亲杀了。
那日父亲鲜血淋淋倒在他面前时,他以为自己也定当逃不过这个劫数,没有想到关键时候那人却站出来,救了他性命,又给他丰厚的花费,要他离开长安去边远的朔州好生过日子。
彼时自己真是心潮起伏,问他为何要冒死救助自己,那人摘下脸上面具,轻描淡写回答,“你既然姓王,就和我王家沾了关系,即便不是我绛州王氏一族的人,却也不能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吧。”
归根结底,是自己一个天生的姓氏占了便宜。
而面具之后那张容颜,至此记在他心里,此后的四五年间,无一日不思想起,而每思想多一遍,就多一点刻骨铭心。
如今那人说,要带他回去绛州家里过日子,就连他父亲的骨殖,也都要护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