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开了门,紫鹃见了凤姐领着周瑞家的气势汹汹地进来了,也惊了一吓,陪笑着说道:“二奶奶这么晚怎么还有空过来?”凤姐儿不知怎么开这个口,正迟疑着,周瑞家的一边接道:“姑娘问得好,这么晚来自是好事,你们姑娘大喜了。”
紫鹃纳闷道:“大喜?哪有半夜三更大喜的?”周瑞家的也不理会,带着人径自进去了。黛玉听见她们的话,心里默默道:“来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周瑞家的见了黛玉也没了往日的谦卑,大喇喇地坐在了黛玉对面,笑道:“我给姑娘道喜来了。”黛玉冷笑道:“我一个寄人篱下的苦命人,何喜之有?”
周瑞家的道:“姑娘想是不知道吧?今儿晚上就是姑娘的大喜之日。”
紫鹃在一边越听越糊涂,问道:“这大喜的日子哪有这么仓促的?怎么三更半夜的办起喜事来?我倒是从没听过。”
周瑞家的撇了撇嘴:“你没听过的事多着呢,这算什么!”
说着就命人给黛玉换上喜服,梳妆了好出发。紫鹃等一干人早就呆了,站在那儿不知所措,还是紫鹃先哭出来:“周大娘,这是怎么说?我们姑娘好歹也是大家的小姐,怎么说嫁就嫁?好歹也得回明了老太太。”
周瑞家的拍手道:“好我的小祖宗,我有几个胆子,敢瞒着老太太行事。这还不都是老太太和太太的主意。这不,二奶奶也在这儿呢。”凤姐儿心里正憋着气,听了她的话也没吭声。
黛玉知道此事已经无可挽回,劝着紫鹃:“别哭了,女孩儿大了,早晚都得嫁,还总是赖在这儿干什么?”
周瑞家的觍颜笑道:“还是姑娘明理,知道我们做下人的难处。姑娘能这么想就好了。”挥了挥手,早有几个老婆子上来,脱的脱,穿的穿,不一时,就把黛玉妆扮好了。
紫鹃又问:“姑娘的东西呢,我得给她收拾收拾,好带着。”周瑞家的拦住了:“姑娘快别忙活了,林姑娘要嫁的人家什么都不缺。”紫鹃哭着,却一点法子没有,后来拉着周瑞家的哀求道:“我能跟着姑娘去吗?”周瑞家的被她哭得烦了,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人家那儿的丫头多的是,你怕你们姑娘没人使唤!等你们姑娘走了,你也好配了小子出去了。”
黛玉听她说得不堪,极力隐忍着,不让泪水淌出来。凤姐儿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黛玉,心里说不出的悲哀,只是现在自己插不上嘴了,只好由着周瑞家的调派。
周瑞家的见收拾的差不多了,就给黛玉盖上一块红盖头,架着她就往外走,紫鹃哭着往前拦,早被老婆子拉住了,只哭得声嘶气咽。
临上轿前,凤姐儿上前握住了黛玉的手,感伤地说道:“林妹妹,你这一别,不知何年再见?我虽管着府里的事,只不过给人跑腿罢了,帮不上妹妹什么。”说着,悄悄地往黛玉手里塞了个绢包,黛玉也不言声,手攥着上了轿。
这里凤姐直送到二门外方回,见着平儿,两个不免又落了一回泪。
黛玉坐在轿子里,晃晃悠悠地被人抬着,也不知要去往何方。如今黛玉也看开了,由着她们撮弄吧。
走了也不知多远方才停下,黛玉只听一个老婆子声气的人问道:“这是我们府上的姑娘,给王爷送来了。”门上的人也没料到贾府这么晚了送人来,只得忙忙的进去回了。北静王水溶正在书房里处理一些公事,听见门上的人回说,也吃了一惊,自语道:“贾府虽是世交,平日里并没上赶着送女人啊?今日赦老亲自来说了,碍于情面,我就应了下来,没想到这么快就送来了。看来赦老行事未免老背晦了。也罢,既来了,也没有退回去的理,开了角门抬进来吧。先住在后园中的清漪园吧,着人收拾一下,再拨两个丫头过去,明早见过王妃,让王妃安排吧。”
说罢,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着手中的东西,门上的人领命而去,把黛玉领到了清漪园安顿下来。贾府的人送完亲当夜赶回去了,只留黛玉一个。黛玉自经了那场生死,什么都置之度外了,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掀盖头,就自己一手扯下来,扔在一边。旁边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见黛玉自己拿下盖头,忙上前道:“姑娘大喜的日子,这盖头是要王爷来掀的,怎么自个儿就拿了?”
黛玉冷冷道:“王爷一晚不来,我也要一直戴着吗?夜深了,我还想睡觉呢。”说着就自行宽衣解带,那小丫头子见黛玉这样,兀自气哼哼地,见黛玉要睡,也不上前服侍,只冷眼看着。黛玉也不在乎,见那丫头不走,问道:“我现在想睡了,你也自去歇着吧。”
那小丫头见黛玉只不过一个没人问的侍妾,巴不得这声,忙回身去了,黛玉也就关门自睡。躺下时,忽想起凤姐给了一个绢包,忙忙起来检视了,原来里面包着两件首饰和一些散碎银票,约有百十两。
黛玉心里感动着,鼻子一酸,泪珠儿就滚下来,躺在被窝里出了一回神,方想到:如今自己再也没有了依靠,若是还这样一天哭上几回,很快就会撑不住了,那岂不是真的遂了贾府中人的愿?不,我偏要好好活着,活出个样子给她们看看。黛玉眼睛里冒着火,黑夜里,炯炯地睁着。
当时周瑞家的强行把黛玉架上了轿子,也没告诉黛玉要嫁往谁家,及至到了府门口,已是夜半时分,门口挑着的灯笼光线很暗,黛玉仅从轿帘缝里看了一眼,只隐约看到什么王府的字样,心里明白了一点,看来自己是要做小了,还是最低等的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