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山并不怎么高,我们又走了一会儿,就爬了有一半了。抬头能看见上面树丛里隐隐露出一个琉璃瓦的檐角,那该就是半山亭了。再走几步一看,亭子里满满的,都坐着半道打尖的人。出于习惯,我的目光在人群里扫视了一下。
靠左边的屋角里倚着柱子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老二,还有几个陌生男人。
我再认真四处看了看,果然,亭子前面的石阶上还坐着一拨人。正是猎豹车上那几个人。既然老二和那几个陌生男人都在这儿,我们只要跟着他们就行了。好在我们离亭子还有一段距离,老二暂时还没发现我们。
我赶紧快走几步,扯了扯走在最前面的九儿,示意她停下。然后让大家走回去几步,直到亭子那边的人不容易看见我们了才停住。我跟大师兄、小宝和老四说:“老二在亭子里。”
他们几个都是明白人,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于是都趴低身体坐在石阶上。老千不知道干吗又要退回来做贼一样藏着,但也心里清楚我们师门这几个人都不简单,既然我们这么做了,肯定有原因。
九儿看我们这么神秘兮兮的,而且自己也走累了,便也停了下来。不过小姑娘爱干净,就那么站着,不愿坐地上。
我们坐的地方虽然亭子那边不容易注意到,但是我们却能勉强看到亭子那边的情形。没过一会儿,那几个陌生男人就“呼啦”一声都站了起来,四处看了看,然后商量几句,拍拍尘土往上走了。
老二跟踪很有一套,先不急着走,而是系了系鞋带,才提着手里佯作扫墓的道具,不急不慢地上路了。
老二走了一会儿,大师兄才低声说:“跟上去!”我们尽可能装作自然的样子,依然像上来时那样走着。可是走了没多久,却奇怪地发现,老二不见了。那几个陌生男人也不见了。我们都觉得不可理解,紧紧在屁股后面咬着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消失了呢?
虽说没跟九儿说明,我们是在跟踪老二和那几个男人。但九儿自己不聋也不瞎,大概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人不见了,九儿也奇怪。但她好歹对这座山有些了解的。她四处审视一番,指着两棵树中间的一条刚好能容一人过的缝隙,说:“他们从这里走了。”
九儿说这条石阶路两旁分布着很多扫墓或者爬山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因为这里山石乱布,树木稀疏,这样的羊肠小道一般不太明显,需要有所了解的人才会去注意。
大师兄看了看这两棵树,说,应该就是从这里过去了。他说这话时,目光停在其中一棵树树干上的一个刀痕上。那是一处很小的刀痕,像是有人不小心碰了一下磕出来的。
我们照着九儿指的方向向前走了不远,果然在一块裸露的黄泥上看见了有人刚刚踩过的痕迹。
这座山其实很复杂。石头和树木的分布都毫无章法,一言以蔽之——乱。因为山体多有褶皱,所以隆回相间,高低起伏,走几步是一个小山梁,再走几步,又是一个山坳了。
好在老二和那几个人还留有足迹可循,我们跟着走也不至于迷失。但这足迹到一个山坳处就消失了。
山坳里一堆巨大的乱石,像鸡窝里的鸡蛋一样堆积着。这石堆的样子说具体点,就是像一窝巨大的恐龙蛋化石。足迹就是在乱石堆前消失的。
我们几个站在乱石堆前,一时不知接下来该往哪儿走。这些乱石体积庞大,大的像一座中型建筑,小的也有一辆普通卡车大小。九儿朝我们摇摇头:“前面没路了。”
大师兄不做声,走到众人前面仔细看了看,皱起了眉头。这时候,一路上都扮演“拖油瓶”角色的小宝发挥了重要作用。
因为有我们几个在,遇到难题从来就没用小宝操心过,所以,小宝当时也只是左顾右盼,漫不经心地到处乱看。看着看着,小宝突然奇怪地叫了一声:“你们看,那石缝!”
那是在我们右侧的一道石缝。石缝的形状很独特,粗看很正常,但细看却觉得,那像是一个不规则的石洞。
里面一片漆黑。石缝旁边的石块上,还沾着一小块黄泥。黄泥很新鲜,是刚留下的。估计是老二或者那几个人中的某一个从前面路上带过来的。他们会不会进这石缝里去了?
我们要不要跟下去?众人都在等着大师兄定夺。大师兄看着石缝,脸上毫无表情,半晌才说话:“跟下去!”
可是我们什么照明装备也没有啊!老四看着大师兄说:“老大,要不下午再下去吧,里面黑糊糊的,下去了也未必跟得上他们。熊老板给我们的设备估计中午就能运到,我们等装备到了再下去怎么样?”
我也觉得老四言之有理,就帮着说话。其他几个也都说是,除了小宝。
小宝有点儿紧张。小宝的理由是:“我们得赶去救老三啊,要是被老二找到了,那他不就危险了?我们多耽搁一刻,老三就多一分危险啊!”
在我们这个群体里,小宝一般不参与决策,但她只要一参与了,作用就是决定性的。大师兄肯定站在她这边,公子寻和老四因为某些不好言说的原因,也会站在她这边。我一向随和,而老千又一向随我。
所以,小宝只要一说话,那基本上就是定了。我们就这样毫无准备地下去了。唯一能作为光源的,就是每个人的手机。
老千的手机有灯,能照见前面两三米的范围,算是最亮的了,所以他走在最前面。公子寻走在最后。走进石缝里,我们就遇到一个两难的抉择。
前面也说了,那些缝隙在石头底下蜿蜒盘曲,纵贯整个山窝。我们进去的地方,应该是山窝的中部,所以一进去,就不知道该往上走还是往下走了。
贸然往上或者贸然往下,都有可能是南辕北辙。但是既然老二和那四个男人都走到这里面来了,肯定是有什么指引着的。刚才在石阶路旁边那棵树上的小刻痕,应该就是一个标志。
按这么说,这里应该是个极容易走错的地方,肯定不可能没有指示方向的符号。
无论是谁留标志,又不想随意就让人发现的话,几个地方都是会注意到的。首先标志的外形最好能和旁边的环境看上去差不多;其次,位置一定是不容易注意到的地方;再次,不会很容易就消失,必须能维持一定时间;最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标志如何不起眼,内行的人却可以将它看懂,要是自己人都看不懂的话,那这标志岂不是白留了?
石缝里的地面都是乱石,或大或小,高低起伏。一个不留意,就会把脚趾头踢痛。用这些乱石要做出一个标志物实在是太容易了,这些乱石里要隐藏一个标志物,也绝不是难事。
从前面说的几点来看,要是真有标志的话,用这些石头摆出来的可能性最大。不过这标志得在人不会经过的地方,不然走几个人过去,就会踢没了。于是每个人都拿着自己手中的手机,往那些偏僻的地方照射。
照了好一会儿,依然全无进展。石缝里只有我们几个人走动的声音。忽然,一个响亮而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咔嚓”,声音是从九儿那里传过来的。所有人的光线都照射向九儿。九儿吓得表情僵硬,嘴唇在不断地抖动着。
她定定地站着,保持着刚踏下去一步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声音是从她脚下传来的,确切地说,是她刚才踏下去的那一步踩出来的。我们的目光和光线都聚向九儿的那只脚。
九儿的脚下是一个白色圆饼一样的东西,光线一照上去,还略有些反光。那东西纹丝不动,看不出有生命的迹象。
大师兄示意九儿把脚抬起来。九儿不安地看了我们一眼,终于还是提起了脚。
咔嚓——
又是同样音质的一声短促的声响。大家定睛一看,那东西挺眼熟的,再细看,都不禁暗笑起来,真是太草木皆兵了,那只是一个被踩扁了的塑料矿泉水瓶。
不过这矿泉水瓶颜色暗淡,还沾了不少灰尘,不像是刚刚扔下的,而是有些时日了。这么说,除了老二和那四个男人,之前还有人进来过。
大师兄捡起那个矿泉水瓶,凑到老千的手机前面认真审视了一番,皱着眉头不再出声。我们几个也围上去。大师兄正盯着瓶盖处,我费了很大劲儿才看出来,上面写着的是生产日期,字迹沾了尘土显得有些模糊,赫然是2007年12月21日,两年多以前。
矿泉水一般是生产出来半年之内就会卖出去,那就是说这个矿泉水瓶竟是两年多前被人扔下的。大师兄看着我说:“老五,你记得2007年底或者2008年初,我们师门有什么大的事件发生过吗?”
我回忆了一下:“我记得只有一件事。二师兄就是在2008年初被抓了的。这有什么关系吗?”
大师兄说:“我怀疑这矿泉水瓶是老二两年前留下的。”我不解,大师兄凭什么能认定这东西就是老二留下的。
大师兄指着瓶子上的标签纸,递到我面前:“看看这生产地址和牌子你就知道了。”地址是我们县城的一个水库附近,再看看牌子,也确实是我们县城两年前唯一一家矿泉水厂生产出来的矿泉水的牌子。
这个牌子的矿泉水一般只在我们县范围内有卖。而且直到今天,因为县外面那些名牌矿泉水的竞争,这个牌子的矿泉水已经基本上卖不出去了,所以现在那个厂也已经只经营桶装水了。因此,把这个矿泉水瓶留在这里的,肯定就是我们县内的某个人。
会钻到这个石缝里来的,除了土爬子不会有其他人。而我们所能知道的我们县的土爬子,两年前就只有老二跟我。我做了些什么,大师兄应该也都知道。不可能是我,那就只有二师兄了。
老二两年前就到过这里!他进号子跟到这里来应该有所关联。我这么想着,低头看了看脚下,下面太暗,什么都看不到。不过却有点儿奇怪,怎么感觉脚下的那块石头和其他的有些异样?
那块石头似乎很平整。我俯下身子把手机拿到那块石头前看了看,果然,方方正正的,有棱有角,像是人为刻出来的。我让老千把他手机的灯照过来,不由吃了一惊。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那个矿泉水瓶转移到了这块石头上。那是一块石碑。不过不是完整的石碑,而是一块被拦腰砸断的残碑。
石碑上很明显刻有字迹。这块断碑应该是上半部,上面的字只有三个:越此碑。后面的就没有了。
字是楷体,形似柳体,但又比柳体轻浮一点儿,虽是碑刻,雄浑阳刚之气还是略有欠缺。下文是什么呢?断碑的上半部分在这里,下半部分按理也在附近。
果然,下半部就在上半部的旁边,依然直直立在乱石堆上。我们俯身看去,上面只有一个字:死。连起来就是——越此碑死。
九儿吓得眼睛瞪得更大了,公子寻的表情也有些惊惧。我们几个下过地的,则没有这么大反应。
不过是个吓人的东西而已,我们早已见过不少。古人都知道没有不死的人,没有不被扒的墓,所以墓葬通常都会有一些用来震慑盗墓者的东西。比如门上画上神秘吓人的图案,或者墙上画上鬼神的壁画,再者就是一些神兽和猛鬼的雕像,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至于写些恫吓人的话在入口处的事,那就更常见了。
出现了这块石碑,那就说明这石缝肯定不只是石缝这么简单。说不定,是可以通往某个墓葬的通道。
想不到这么误打误撞竟然闯到某个古墓附近来了。但是我们现在什么工具也没有。再退一步讲,就算有工具,我们也什么都做不了。我们还不知道是该往上走,还是往下走。
不过,大师兄已经有所发现。大师兄看着那半块还立着的石碑顶部的一个角,说:“老三也到过这里,而且是不久之前。”
大师兄说的是一个刻痕。那个刻痕非常新鲜,确实是刚刻上不久。那是我们师门专用的刻痕,别人即使看见了,也看不懂。
我们师门用作标记的刻痕,样子类似于《易经》里面的卦象。刻在断碑上的那个刻痕,是六条竖着排在一起的横线。外人看不出这六条横线能包含什么信息。
但是这里面的信息确实不少。首先,一看到六条横线的标志,就可以确定是我们师门的人留下的了。是谁留下的呢?就要再看得仔细点。
这个标志上,第三条横线中间是断开的,也就是《易经》里用来表示“阴”的那个样子。这就说明,留标志的是老三。这个标志有什么用处呢?指示方向。
再详细看第三条中间断开的横线,上面那半比较短,下面那半比较长,也就是说,这个标志告诉我们,应该往下面走。
老三也知道自己此行险阻重重、九死一生,所以留下符号,指引后面赶来的同门顺着指示找到他,施以援手。
六条横线旁边还有一个由两个三角形组成的符号,也很新鲜,看来是另一批人留下的。这批人极有可能是猎豹车上的那四个男人。
大师兄没说什么,伸手捡起一个石头直接就把两个符号都划花了。然后指着下面的方向说:“往下走。”往下走了才一会儿,老千的手机就没电了。
我们的视野瞬间暗了下来,整个缝洞里,只有手机荧屏绿莹莹的光。我已经有退回去的想法了,但大师兄没开口。失去光源的老千从队伍的最前面退了下来,和走在第二的我并排着走在一起。
我的手机也有灯,不过光线能照射的范围太小了,我们甚至连脚下的情况也看不清楚,只能模模糊糊凭着脚下的感觉小心前行。
大家都不说话。因为顶上是大块大块交错在一起的巨石,缝洞的顶端偶尔会有光线漏下来。这光线没有让我们觉得更安全,反而让我们觉得更紧张。每每有这样光线的时候,洞内左右两边的石头都能看出点大概的轮廓,显得诡异阴森。
我和老千一边往前走,一边时不时回过头来看后面的人跟上没有。缝洞渐渐变窄,到后来,两边的石头挤压过来,竟成了像门一样的一个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