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他并没有生命危险,只不过,会在现场表演时出一个大洋相。
“不过,我没想到你会来砸水箱,也没想到他比我快三秒解开假死结,所以,表演圆满完成,计划彻底失败……这一切,还多亏了你。”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在利用我?”
那个打着高薪招牌的兼职、资优生奉上的免费表演票、舞台上失手打出的死结、拼了命砸破水箱的行为……
当这一切都从巧合演变成阴谋,而被合理地串联在一起时,米蓝由衷地觉得,自己不折不扣地当了一回称职的傻瓜。
“利用?我没想过,如果你那么认为的话,也可以。”他抿了抿唇,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比起之前的焦躁和愤怒,她的反应静得有些让人不安。
在他身下居然完全停下挣扎,也不再对他动粗,而是安静地如同没有生命的物体,全身放松地躺在地上,眼神刻意错开他的视线,望向远得遥不可及的蔚蓝天空。
许久,她的声音娓娓地传入他的耳中。
“像傻子一样跟你练习绑结,练得手腕流血青肿;以为自己绑了死结,担惊受怕后悔到想死;真的想要救你们,才拼命去撞那个水箱……”她眼眶里有了层莫名的湿润。
内心深处的那一丝柔软,却被狠狠地戳伤了,像瘪掉的气球,从天空中消失不见了。
愤怒、忧伤、背叛感,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飓风般,在她的胸腔里席卷一通,只剩下一丝空荡荡的悲凉。
她将那双盛着湿润,却倔犟地不让它们流泄的眼睛,注视着他,极为认真又莫名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后悔过?”
言唯熙一脸哑然,俊美的脸上被蒙上一层阴霾,他有些别扭地咬着唇,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米蓝凄然一笑,自嘲地说道:“说什么只要我有勇气迈出一步,就有机会成为优秀的女魔术师?那种勇气啊、梦想啊之类的话,也只不过是你用来利用我的台词吧。”
他怔住了,一抹极淡的忧伤,从他的眼神中复杂地流转。
“继续跟你这种人废话,只会降低我的格调。”用力推开他,她抓着那张检测卡猛地起身,由于站得太快了,她的两眼一黑,整个人失去平衡地向一旁护栏摔去。
在身体撞到栏杆的那一瞬,耳边传来一声极细微,类似锁扣松脱的声音,她的身子往后一倾,右脚直接踩了个空。
蹦极塔的护栏松开了!
她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为时已晚。
身体完全失去平衡地向后退去,眼前的景象开始颠覆,一种几乎灭顶的绝望在瞬间吞噬了她。
就在她整个人向后摔的瞬间,言唯熙突然抛出一条蹦极索,那是她刚刚为了帮他换索而带上来的,现在却成了她的救命绳!
她只来得及看见,那条蹦极索便像蛇一般紧紧地缠住了她的手腕,与她一并坠下。疾风灌进她的眼耳口鼻,她又惊又怕,却不敢轻易闭上眼睛,生怕一合眼就会到地狱见阎罗。
极速地下落,让她惊声尖叫,没过几秒,言唯熙也掉了下来,呃,不对,应该说他是倒了下来。头向下的标准蹦极姿势,只不过从他的腰间多出一截蹦极索,而索的另一头连接的就是她的手腕。
蹦极是一项极为考验人类身体极限的运动,那是跟坠楼不一样的。
言唯熙在蹦极索的长度范围内停止下坠,身体根据绳索的弹性开始上下弹动,而被绑在他身上的米蓝则没有那么好过,她想吐又有点儿晕,手腕还有种脱臼的感觉,而且最糟糕的是,言唯熙的绳索根本不可能带动两个人的重量。
“米蓝,你想不想活?”悬在半空中,他的声音空灵而遥远。
被荡来荡去的人,翻着白眼,声音嘶哑地喊道:“言唯熙,这种时候,你还讲废话!”
话刚说完,正好绳索一个向上大弧度的弹动,她的身体也本能地向上抛,眼睛掠过言唯熙异常苍白的脸,耳边传来他有些虚弱的声音:“抓住我的脚绳,你只有一次机会了,三分钟!”
她甚至都没能领略到他话中的意思,完全依照本能用力地扯住了捆绑住他双脚的绳索,不知为何,索扣的头已经被打开了,但绳索却绑成了结实又古怪的结。
难道说,他在掉下来之前,就提前将索扣打开,又将绳索打结了吗?
太危险了,万一绳结松脱的话,他会跟她一样,摔得粉身碎骨的!
这么奋不顾身,到底是为了什么?
“发什么呆?就算你想我死,也不用拿自己当陪葬吧!”他倒吊在空中,双手向上托举着她的双脚,见她半天也不动,不由又气又恼地对着她的脚踝用力地打了一下,骂道:“真想死啊!快解结,这种高度下水还有活路,如果吊到脱力绳子才断,我们会连浮出水面的机会都没有的。”
(5)
对,不能在这种时候分神!
米蓝不敢再犹豫,她左手死命抓住绳索,双腿像无尾熊一般紧紧地攀住他的腿,腾出右手,摸索着绳结表面的空隙,脑海里反复回忆着他教过自己的解结方法。
米蓝的手指卡进言唯熙的脚绳里,变得冰凉而麻痹,时间紧张地一秒一秒度过,针眼滴滴答答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催促着她快点儿找到解开绳索的关键!可是,她却什么也找不到。
心中不禁升出一丝绝望来。
言唯熙沉默着,他闭上眼,又突然睁开,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
如墨般凝滑的黑眸,在瞬间蒙上金属般冷漠的寒亮,直直地看着她。那一眼,太复杂,同样也太短暂,让米蓝根本无从体会其中的深意。
随后,他突然松开了托着她的手臂,若不是她双腿正攀着他,手也扯紧了他的脚绳,恐怕这突如其来的失重,会让她再度荡下去。
“你脑子有病吧?这种时候还不忘记捉弄人?”她虚惊一场,不禁脱口骂道,不过一眼望去,又惊了起来,原来他之所以突然松手,是为了腾出双手解开系在腰间的绳索,而那绳子连接的正是她的手腕。
“你不要命啦?”连索扣都没扣的家伙,如果松开了她的绳结,还会有谁能救他?
“没法解开,就先逃走吧。”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捏着绳头用力一扯。
来不及阻止他,也许不是来不及,而是潜意识里,强烈的求生意识不允许她太过伟大。
只是,有种极度的不甘心,让她那已经冰冷得完全没有知觉的手指,还在如同垂死挣扎般,死死扣住他的脚绳。
她的双脚几乎脱力了,绑缚他们之间的羁绊也不存在了。
但是,就是不甘心!
就是差那么一点儿,记忆里,关于如何解开绳索的拼图,就独独缺了最关键的一块。
到底,在哪里?
在哪里?!
完全失去知觉的手指,脱离了她大脑理性的控制,完全依靠本能,用力地扯拽着脚绳,一直到连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她面朝上,向湖面坠去。
“言唯熙,对不起……”
未说完的话语,沉入冰凉的湖水之下,隔着水面,她用一种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遥望的眼神,望向上方那团模糊的阴霾。
突然间,有团阴影掉落下来,咚的一声入了水,水流激荡,从她的五官纷纷向内涌入。惊恐之中,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是言唯熙!
难掩欣喜若狂的心情,向他的方向游去,拉住他的手才豁然发现他居然是昏迷的,身体更是重重地往下沉。
她先前为了解绳子用了太多的力气,又从高空坠下,光是自己游上岸就很吃力,就更别提有多余的力气带一个体重65公斤的男子上岸了。
只是,好不容易才有一线生机,她又怎能甘心放弃!
用胳膊夹住言唯熙的脖子,也管不了这种夹法会不会先要了他的命,只顾得上拼命地向湖边游去。
她向上游一点儿,接着向下又沉了些许,像寓言故事里,那个沿打滑的井壁跳跃的青蛙一样,虽然已经用尽全力了,但咬紧牙关挤一挤,便又生出一丁点儿力量,用劲再挤一挤,再用劲再挤一挤,只要还剩一口气,就绝对不放弃。
她拖着他向上游,头顶的阳光越发的薄亮。她向上的掌心,有好多次穿透冰凉的水面,却仍然无比绝望地沉了下去,因为湖面之上,根本没有可承重的物体让她抓握。
身体所要负担的重量越来越重,而力气却也越变越虚弱……
就是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却突然萌生了一种奇异的想法:若她是一个拥有天才技巧的魔术师,她能否如同言唯熙那个帅气无比的水箱逃脱般,从这片偌大的冰冷无比的湖中逃生?
左小腿突然萌生的抽痛感,让她的心中一惊,那好不容易靠近了水面的身体,也随着疼痛与负重而急速地向下沉去。
死亡的恐惧在瞬间席卷了她,冰凉的湖水也在同一时间呛入她的鼻孔,挤入她的肺中。她知道在水中挣扎只会死得更快,但溺水的恐惧与痛苦让她只能依赖本能。而在挣扎间,一直紧附着她的那股重量,忽然消失了。
言唯熙的身子缓缓地向下沉,那静默的样子,仿佛他正安静无比地死去。
意识到自己松开了手,她心惊又懊丧地伸出手,去追赶那下沉的身影,但水流的阻力让她只来得及紧紧抓住那条还拴着他双脚的绳索。
而此时,她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向上游,只知道死死地抓着那条绳索,浮在水中,跟随着他一起沉入湖底。
千钧一发之际,一艘急救艇快速地驶向湖中央,几名救生员鱼贯跳入水中。片刻之后,他们便将落水的两人救出水面。
被两个救生员一左一右地架着手臂,冲出水面的一刹那,明亮的阳光刺着她的双眼,呼吸里那股熟悉的气味让她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上岸之后,他们被Zake的医疗专车送往最近的医院。
米蓝全身湿濡地缩在毯子里,车内同行的护理人员正在给她打点滴。她完全像个牵线木偶,在护理人员的牵扯下木讷地动着,满眼忧心忡忡地盯着言唯熙看。
从他坠入湖中开始,就始终保持着昏厥的状态。而此刻,他的脸色更像被时光蒙了尘的白纸,灰蒙蒙的没有血色,亚麻金色的头发粘在额头上,水滴顺着发丝流下来。
她突然有了动作,像是没有生命的木偶被注入了鲜明的灵魂。
抬起手,用干净的毛毯一角,小心翼翼地擦着他那张苍白湿濡的脸颊,屈起冰冷的手指,拭去顺着眼角滑下,像眼泪般的水滴。
“放心吧,你的男朋友没事的。”同行的护理人员安慰道。
米蓝有些别扭地收回手,别过脸,尴尬地呢喃道:“这个讨厌鬼不是我男朋友。”
但是,这个讨厌鬼却救了她。
那样的勇敢与奋不顾身,让她那颗明明很讨厌他的心,微微地颤着,隐隐地痛着,浅浅地惦着。
说不定,她并没有那么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