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不知道，一看我才明白学院现状比莉丝贝雅口述的更加严重。
两方已经激战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不知道祸神是怎么给元系煽风点火的，如今的情形是，主干道作为分界线，两系以此为中心展开激烈的拼杀，“前线”的学生个个杀红了眼，元系那边完全无视了学校的和平方针，大魔法、强兵器一道道往对面炸，死神那边的应对方法是集合大家的力量稳固结界，再利用灯不灭魂不死的体质伺机反击。
可毕竟火力差了别人一大截，医疗设施又被元系掌控，死神这边明显处于弱势，就算有不死之身，也经不住高级魔法反复轰，好在元系那边神属和七星以上的鬼属不太多，要不然死神系早被他们轰平了。
我问莉丝贝雅：“祸神他怎么和元系人说的？怎么一时之间元系的人全变成疯子了？”
莉丝贝雅扶额：“元族本来就对学校的制度不满，但是近年来十三家一直采取压制安抚的方针，即使底下人再多怨言，上头不发话，还是不敢任意妄为。祸神只不过发表了一篇洋洋洒洒煽动力极强的‘神鬼学院——世界夺还论’，点燃了元族们骨子里的好战细胞，再加上鬼苑本就是十三家之首，他都发话了，下面就彻底控制不住了。”
“你上去阻止都没用？”
她十分挫败：“我试过了，没用。主战派的没人会听，反战派的没人出头，我被鬼苑拒见。”
她领着我从战区边沿进了一条地下通道，出了通道之后，是西区最偏僻的食堂。
“反战派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不管是死神系的还是元系的。不过他们故步自封，拒绝出战，也害怕阻战。”
食堂明显设有不止一层的保护结界，莉丝贝雅和门卫对了口令之后，领着我进入了食堂大厅。
我的到来犹如在沸水锅里投入一根消音针，倏地四下里鸦雀无声。
我环视了一圈，大部分人都是陌生面孔，其中不乏神系，神族在性格上比鬼族要温和，反战的居多。
不过反战派的人加起来还是少得可怜，我算了算，加起来最多两百人，而且大部分都是害怕得瑟瑟发抖的死神，要他们冲到祸神面前明显不大可能。
我有一套自己的计划，所以我求助莉丝贝雅，更有求于这些反战派。
就算破印锥能使祸神受创，但前提是我必须近他的身。但依照我的水准，还没到战场就会被魔法给轰了，我需要友军。
元系的战争分子明显不做过多考虑，就是战斗中的死神恐怕也很难接受我的建议。毕竟有我那好幽灵舍友的宣传，在很多死神的印象里，我是个背叛自己种族跑去巴结仇人的人渣儿。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根本不听辩解，所以我找了相对还算平静的反战派。
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望着我。
莉丝贝雅笑得越来越尴尬，试图缓和气氛：“那个……”
我对她表示没关系，我自己来说。
我对着大伙儿深鞠了一个躬。
“很抱歉又出现在你们面前了，不用我自我介绍，大家都知道我是谁了吧！对，我就是那个死神里的废渣儿，耻辱的代名词，你们大可用飞天蟑螂的粪球砸我，可是我还是想在这里说出我的请求。”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请你们帮助我。”
没有人回应，大家依旧只是盯着我。
我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至少他们还愿意听。
“……我要陈述我的罪状，因为一切的不幸皆因我而起。”我顿了顿，“是我将灾难引入神鬼学院，是我将祸神带入安宁。也许这么说大家可能不信，但我还是想说出来，现在主战的元系头领鬼苑并不是原来的鬼苑，现在在鬼苑身体里的是祸神。”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我说出最后三个字时安静轰然炸裂。
有人惊惧，有人恐慌，更多的人觉得我是在撒谎，在拿他们消遣，四起的声音都是要我滚出去。
忽然想起祸神说过的话。
人总是会选择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哪怕那不是真的。
我摇摇头，硬着头皮继续。
“祸神要毁掉神鬼学院……我掌握了对付祸神的方法，不过我一个人无法完成，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下面有人在怪笑：“对付祸神？被放水拿了个格斗祭的冠军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准备怎么对付？用嘴对付吗？”
更多人没有出声，但显然他们所想的都一样。
我必须取得他们的信任。
事到如今，我唯有孤注一掷。
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中，我慢慢笑了，不顾莉丝贝雅的拼死阻拦，我缓缓地跪下。
“我是个罪人，因为事到如今我还执迷不悟。最开始我被祸神欺骗做了交易，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可是我丝毫没有感到愧疚，我感谢他为我带来了新生——对，我感谢他，我喜欢他，我深爱他。”
我把与美丽少年的相遇，我的处境，我的遭遇，我们的交易统统都讲了一遍，我第一次将我无处倾诉的辛秘心情公之于众。
那些连我自己都不曾去深想的感情。
“忘笙是我的一切，是他教会了我如何贯彻自己的意志，变得坚强。我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我是那么笨……在难过的时候，被欺负的时候，只有忘笙在我身边安慰我，鼓励我……”
众人的目光渐渐转化为鄙夷。
我努力当作没看见。
“……祸神想要毁灭神鬼学院以此来对创世神复仇，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忘笙’他这么做……我想要阻止他。”没有人吭声，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的说法越来越苍白，“请你们帮助我……”
忘笙曾说，如果只是示弱的话，没有人会真正想要帮忙，显露出可怜的样子，并不能让你真正地打动他人，认为自己可怜的人才真正可憎。你获得的不过是比你更可怜的同情罢了。
珈蓝，我教给你的呢？
要让人信服，就要拿出例证来，让人与你产生共鸣，以理陈情。
是啊，忘笙，你是对的。
心一横，我深吸了一口气：“在我进神鬼学院之前，在我很小很小，甚至连记忆都是模糊的时候，我记得我经常去隔壁街找其他小死神玩儿……”
一些封尘太久的记忆，到现在翻出来，都弥漫着伤感的味道。
那时候附近几个街区流行一种叫做“藏灯”的游戏。大概的游戏规则就是像捉迷藏一样，猜拳输的人负责找，其余人尽量藏好。至于为什么叫“藏灯”，这大概也是唯一与普通捉迷藏不一样的地方。死神在年龄小的时候魂灯不像长大后藏得那么深，只要是彼此熟悉，就能隐隐约约感应得到，所以藏起来的孩子要尽量想办法把自己魂灯的痕迹或者味道藏好，负责找的孩子会用简单的追踪术定位魂灯，去把其他人一个一个地找出来。
参加这个游戏，我从来没有被找出来过。
从早上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夜幕降临，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等有人跳出来说“哈，我找到你了”，但始终没有人过来。忘笙安慰我说天晚了要我回家，可那时候的我多么固执，认定了如果没有被找到就是游戏还未结束，如果要回家的话就是打破对其他人的承诺。
我还反驳忘笙，你不是教我要守诺吗，要做个诚实正直的孩子，才会让大家喜欢。
可惜无论我怎样诚实正直，都无法被人喜欢。
不久之后那些孩子就开始叫我无灯种，因为除了没有魂灯这唯一的可能之外，我不可能每次藏起来都不被找到。
渐渐地，没有人再愿跟我玩儿了。
渐渐地，我被孤立起来，他们开始欺负我。
那时候我与现在同样又笨又弱，这么些年似乎我就没进步过。我腿短，跑不快，他们一窝蜂涌上来，对我又揪又拧，拿小石子砸我，我被砸得哭了，他们就更带劲，手舞足蹈地骂。
无灯种，无灯种。
我连反抗的本事都没有，边哭边躲，最后连门都不敢出了。
我对着忘笙诉苦，呜咽得上气不接下气，忘笙连连叹气，就像拿我没办法的家长。
“在群居的物种生活模式下，异类总是会被排斥的。这源于人类的嫉妒心理与自我保护模式，可是珈蓝，他们骂你，你就一定要成为那样吗？你并不比谁差，你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孩子。”
忘笙又说：“因为你并没有因为他们欺负你而憎恨这个世界，世间公平的法则总是由强者决定。虽然你现在力量很弱，但是你拥有一颗比谁都坚强的心。”
可是这有什么用，无论他如何安慰我，也改变不了我被排斥的事实。
“可是我在你身边。珈蓝，你并不是一个人。你一切的优点我都看在眼里，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超越他们，因为你比他们拥有一颗更加柔软的心。”
可是我该怎么做？
“你是否觉得他们对你太不公平？可是没办法，世间的法则已经决定。我相信你能改变这样的不公，因为珈蓝，你是个神奇的孩子，虽然你如此弱小——但即使再强大的力量，最终都会输给坚持……心的坚持。”
忘笙这一席话一直指引着我，一直到今天。
我抬起头，看向满场的反战派：“我知道自己有多么微不足道、弱小、无力，但我相信忘笙那时候对我说的话，所以才一步步坚持到了现在。我相信信念的力量，才来到神鬼学院，我想改变一些什么，可是，单单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的酸意溢出眼眶。
“在我很弱很弱的时候，忘笙一直在我身边陪伴我，让我习惯了依赖。可是他食言了，但我不能因此沮丧颓废下去，我想把‘我的忘笙’找回来，我必须变强，至少可以到他身边去。虽然我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但是，请你们帮助我。我相信大家和我一样，喜爱在神鬼学院度过的时光。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我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请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我重新把头垂下去，磕在地上。
“请相信我。相信我的坚持。”
四下里仍然是一片死寂。
我死死地不肯抬头，莉丝贝雅难过地想把我拉起来，我却纹丝不动。
没有人出声。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玩“藏灯”的时候，我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满心期待地等着被找到，可是希望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落空。
到此为止了吗……
不，忘笙曾经说过：珈蓝，再坚持，再坚持一下，要相信自己的心。
再坚持一下……
食堂的大门猛然被人推开！
我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睁不开眼睛，只见光亮中那个人影对全场人吼道：“我相信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