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晗瞥一眼满桌饭菜,又瞥一眼服侍在左右已垂了头的侍女,双臂撑在桌面上,捂住了脸。第一天就要让他抱着来用膳,不知情的人,不晓得会认为自己有多任性。她明明是想要往好处做的,他偏偏不成全。
楚云铮语声淡淡,吩咐下人:“都下去吧。”
众人抿嘴笑着,悄然退出。
苏晗听到关门声,这才放下了手,刚要埋怨,却见他亲自动手盛了一碗汤,送到她面前,又递过汤匙,“先喝汤再吃饭菜。”
苏晗一边喝汤一边问他:“不喝点酒啊?”
他坐到她身旁,促狭地笑,“不怕我酒后失德?”
“你当我没说。”苏晗闷下头,一味喝汤。没穿鞋子,脚就没着没落的,她索性侧转了身躯,将双脚放到他腿上。
他居然面不改色,将一盘小龙虾端到近前,捡了几只,细致地剥去外壳。
苏晗推开汤碗,拿起筷子去夹龙虾的时候,他将一小碟剥好的虾仁送到了她近前。
苏晗便是一怔,这样的细致周到,是她不曾享有过的。心念转动,她问道:“要你救的那些人,是不是太棘手?”
“因为救不了那些人,所以我才讨好你。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楚云铮用筷子夹起一小块糖醋莲藕,送到她唇边。
苏晗木然地张嘴,将藕片吃到嘴里。
“都不会有事,除了时开、你姐姐和蓝丞相,其余人等,一两日便可回家过年节了。”他反转了筷子,敲了敲她的头,“妇人之见,小人之心。”
他单列出来的三个人,不用想也晓得要费些周折。时开、蓝辉祖的立场模棱两可,他要寻找服众的证据,亦可说是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而苏月,那是宫里的事,要几方点头之后,才能得以脱身。女人扎堆的地方,芝麻大的事都会被无限度放下,何况是身上背着那么大的一个罪名。即便出得了冷宫,日后地位怕是也会大不如前了。
不管那些了,人活着就好,她能给太夫人一个交待就可以了。苏晗心头一宽,觉得嘴里的东西格外爽口,自嘲笑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我倒是占齐全了,以往真不知有这潜质。”
他只是问道:“这一日,在府中可还习惯?三弟妹待你似乎不错,和她可还谈得来?”
“嗯,还好。”苏晗反应淡漠,“聚在一起,待彼此好一些的确是应该,却不需铭记。”语毕,凝了他一眼。这话,也是说给他听的。
他眉峰轻挑,“不值得?”
“我从不知自己要来,也不知何时离开,记挂那些好又有何用?”她言语愈发透着不近人情,“该做的事,我都会做,要我回报,就是奢望了。”
“好在没人奢望你回报。”他宽和一笑,揉揉她的头发,“吃饭。”
这般情形,她还真是不习惯。食不知味地吃完饭,放下筷子,拿过手巾擦了擦嘴角,身躯便悬了空,被他抱回到床上。
苏晗懒洋洋地脱下外衣,拉过被子躺下,感激地一笑,“那我就先睡了。”
“嗯。”他闲闲歪在床外侧,听着自鸣钟的声响,“稍后肖复还要过来,有事相商。你不必理会,只管歇着。”
苏晗阖了眼帘,倦意愈发浓重,却无法睡实沉。
不时响起的爆竹声提醒着她,就要到春节了。昨日是腊月二十六,再过两天,便是除夕。想念以往陪她共度佳节的人,师父、太夫人、苏陌,很想他们。都是聚少离多的人,相聚时的温馨也就记得深。是啊,在她心底,人和人是不同的,在她心里的分量也就不一样。
晓得楚云铮起身离开,晓得他和肖复去了东稍间议事。
别对我好,我不需要。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最终令她瞬时清醒、募然睁开眼睛的,是飘渺、悠扬、不间断的笛声。
她又是紧张又是开心,还有几分迫不及待,飞快起身,穿上外衣,疾步出门。
楚云铮和肖复只来得及看到那抹红色身影闪过厅堂。
肖复讶然,“王妃梦游了?”
楚云铮瞥他一眼,侧耳聆听那似近似远的笛声,从容起身,“是有客来,她急于相见。”
两人踱步到厅堂外,站了片刻,就见苏晗和一白衣男子先后回到院中。苏晗无暇顾及其他,径直引着男子去了无人居住的东耳房。
肖复飞快打量了男子的样貌。长眉入鬓,狭长凤眸,唇角勾着冷然笑意,意态潇洒风流。看年纪,和楚云铮相仿。白衣胜雪,手中一支绿玉长笛,腰间却悬着一把木剑。
一把木剑行走江湖,江湖中仅只一人。无数成名剑客,就败给了这把不起眼的木剑。
见剑如见人。此人取胜之道,不在兵器,在于已修炼至巅峰的剑法。
除了叶无涯,再无第二人。
叶无涯,苏晗的授业恩师。以往人们只知,他为了一个女童被逐出师门,从而变为亦正亦邪之人,却不知经年流转之后,那女童便是如今的苏晗。
“这师父……是否太年轻了些?”肖复一语双关。
楚云铮眸光转锐,想撕了这厮的嘴。这叶无涯,比他预计的来得早了些时日。
肖复此时想起了成傲天。这位老人家,一生有摄政王与叶无涯两名高徒,足以无憾了吧。
摄政王刀法玄妙至极,叶无涯仗剑成名。若非为了这一桩婚事,前者师出何门,怕是不会公布于众,外人也就无从知晓这几人的渊源。
肖复又想:到底是摄政王的刀快,还是叶无涯的剑快呢?不知他们较量过没有。听到耳房传出来的语声,他敛了心神,凝神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