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酒杯,慨然叹道:“英雄当如是。”
颜霁坐在后面,眯起眼望着远处飞扬的风幡,马儿踏起的尘土,也被这一番感慨所震撼。她一直以为,皇上深居宫中,只是一个权力的符号。今天才领会到他超乎常人的胸襟。
“场下这十五匹马,是渊国最顶尖的骏马。”年轻的渊皇微微颔首,渊国是誉国的属国,在誉皇面前他自称臣子,“如果臣输了,愿将十五匹马儿尽数奉上。如果臣赢了,可否问皇上要个赏赐?”
誉皇微笑着不置可否,渊皇离席跪倒,“臣请求云泽公主做渊国的皇后。”
“你放肆!”云泽猛地站起来,高傲地质问,“本宫也是你用来打赌的?”
“云泽,不得无礼。”誉皇脸色一沉,渊国连年为誉国提供的战马,正是誉翊之战的优势之一。与其说渊国是属国,不如说是盟友。
“听说公主甚是喜爱马球,为赌球常常一掷万金。今天为何不赌呢?是看出贵国即将落败了吗?”渊皇并不生气,彬彬有礼,问得有理有据。
云泽瞪着渊皇,一时语塞。平时在宫里她一瞪眼,宫人们早就魂飞魄散了。可如今渊皇泰然地坐在那,等着她的回答。
“婚事不能儿戏,不如以后再议。”誉皇依旧平和,他转向渊国的使者们,稳稳地举杯,“至于马球,朕并不怕输。不过朕相信,誉国不会输。”
颜霁抬起头来,场下的马球,七局里誉国已输了三局,败势显然。如此关头,誉皇还从容不迫地断言,到底是为了一国之君的面子,还是胸有成竹。
“你们觉得呢?”皇上忽然问众人,好像随口闲聊。
“我们平日就以马球为乐,自然有优势。”誉楚恭敬地答道,其实他对输赢并不感兴趣。
云泽瞥了渊皇一眼,轻蔑道:“本就是败将,还敢妄言获胜。”
其他妃嫔也纷纷附和皇上的意思,异口同声地说誉国人才济济,胜券在握。颜霁垂下眼帘,这群豢养在深宫的女人,根本无法比肩皇上的胸怀。也难怪皇上会欣羡江湖之远的游侠,粉黛三千,大概无一知己。
“渊国胜在马,誉国胜在人。而马终究是要被人驾驭的。”轮到颜霁,她低下头柔声说道,“就像皇上统领四海,能臣谋士千万计,还不是悉数为皇上所用。”
渊皇不由注意到皇上身后的碧衣女子,她衣饰华丽,年轻貌美,在妃嫔中脱颖而出,想必是个极得宠的妃子。
誉皇也抚掌而笑,“好,甚得朕心。”众妃嫔有的佩服,有的嫉妒,颜霁装作没看见。自己只是个小辈,乐得和她们井水不犯河水。
唯有颜晴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甚至皇上的问题也轮不到她回答。颜霁目光不经意地瞥过,长公主死了,姐姐失去了和皇室的联系,这样的宴会,恐怕还是求太子带她出席的吧。
就在此时,第四局开始。两国都换了人上场,娴熟的骑手们驾驭着马儿,灵活地赶着球。渊国的马儿迅捷强壮,相比之下誉国的马气势上弱了许多。
“只怕马太弱,再强的骑手也难以回天。”渊皇不卑不亢,分庭抗礼。这么多年渊国一直对誉国俯首称臣,面子和气运都快输尽了。这场比赛若能获胜,就能挺起腰杆,给誉国一个下马威,他也好对臣民交代。
可渐渐地,他脸上的笑容褪去。没想到誉国新换上的骑手如此不同凡响,为首一人骑白马冲锋陷阵,所向披靡。渊国人被逼得步步后退,他傲然端坐马上,如天降的神将,银盔闪闪发光,带着王者的凛然霸气。
后面黑色一骑如影随形,飘忽如鬼魅,决绝如罗刹,在围攻中左冲右突。渊国骑手几乎都聚了过去,却拿他没办法。
就这样,一前一后,一白一黑,小小的球在两支球杆下来往传递,好像着了魔一般,别人如何都抢不走。誉国人全部为两人保驾护航,这局比赛,精湛得堪称完美。
云泽得意地抬高了下巴,誉国的人都觉得出了一口气。金锣一响比赛结束,大家都还沉浸在刚刚的紧张中。停了片刻,太子率先鼓掌喝彩,欢呼声才如潮响起。
誉国的十五名骑手纵马绕场行礼,白骑携得胜锦球向圣驾驰来,金吾卫不但没有拦阻,反而恭敬地颔首。
“此人是谁?”渊皇不由好奇地问道。
颜霁心中一动,抬头正对上银盔下的目光,她站起身来,他竟亲自上场了?
马儿跑到近前,骑手摘下头盔抱在怀中,让人眼前一亮。晴和的日光明朗了他的轮廓,比赛并没有减损他潇洒雍容的气度,集俊美与英武于一身,只有誉国的清裕王。
欢呼声更加热烈,誉彻立在那里,看向颜霁的眸中闪过一丝笑,他微微一点头,示意她过来。
颜霁望了望周围,群情激昂,她溜走应该也不会显得突兀。她绕到场下,站在围观的人群边缘,誉彻悠然策马向她走来。
“我的手帕被你拿走了。”他在马上俯下身,额上沁着汗,外袍上沾着尘土,让他多了几分狷野不羁。
颜霁不由看向姐姐,只见她本来就落寞的脸色更加苍白,似乎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又不敢上前。颜霁从袖中掏出一方浅粉丝帕,含笑递给誉彻。
他却迟迟没有接过,脸上俊魅的笑容漾开。颜霁踌躇了一下,抬手轻轻为他擦去汗水。长风吹过,翩跹了她的衣裙,如水碧色的蝴蝶展翅。喧嚣热闹中,她静静地站着,让人蓦然感到一丝清凉与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