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枫转身坐到矮凳上，兀自斟了一杯茶水轻轻临摹。淡淡抬眸，与苏婉一双泪意朦胧的水眸对望须臾，蓦然挤出一个笑来：“你好好的不在将军府呆着，怎会出现在战场上？少正商如今走了，岂不是正合了你的意？”
苏婉瞳孔大张，身体内穿行过一股冰冷慑骨的血液。半抬起身子，良久：“我不知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是我太过卤莽，不放心商便跑到战场上，累及他分心被楚少刺中。可是……可是……商走了，又岂会合我的意呢？”眼中清泪滚动如许，顺着脸颜淌下。
顾锦枫抿住嘴角：“少正商真心爱你，如今看来倒不假。昔日我亦认为你待他情深意重，可是，此刻我便在想，商和楚少在你眼中，到底孰轻孰重？”
“世子何意？”
顾锦枫微微低了头，想起今早一个陌生人送来的信。眼前的苏婉可不简单，盛景国的五公主，楚少曾经最为疼惜的妹妹，多年前据说坠落山崖被猛兽吞噬，却成了姜国第一将军最为疼宠的夫人。如此一来，少正商的死便有个说法了。
敛去一脸淡然，瞳光深邃冷绝：“夫人不是盛景国的五公主吗？何以委屈自己跑到敌国来隐匿身份一呆便是几年？少正商骁勇善战，便从未打过败仗。偏偏同盛景国开战，明明消息封锁良好，却不胫而走。商的一切行踪就像映在一面镜子中，无一例外地落进楚少的眼中。最后一战明明占了先机，公主又恰巧出现，让楚少得以顺利刺中商的要害。如此我就想不明白了，五公主对商是真情还是假意呢？”
苏婉讶然地盯紧他，秀目清颜一点点呆滞。转而吞咽了一下口水，轻笑：“既然世子已经知道了，我便也不再隐瞒。我是盛景国的五公主不错，可是真正说起来我又早不是她了，我是苏婉，少正商的夫人，亦是深爱他到至死不渝的女人。”悠悠转过身，纤指轻轻描画少正商绝色的眉眼轮廓。语声变得情深且小心意意，像在细心回忆一场过往：“早些年第一次见到少正商，一颗心便沦陷给他。那时他已是姜国赫赫有名的第一将军，不羁桀骜，这样的男人又岂会将官场上利益交叠的感情放进眼里。我便决定从此褪去五公主的尊贵身份，若他喜欢我，我便可从此抛却身份，只做一个平凡的女子与他厮守一生。实则，就连我三哥也不知我的真实身份，他同世人一样以为我已经死了。”望进他瞳中，神色死绝：“世子不相信我说的话么？呵呵，如果商真的去了，我也不会独活，我会陪着他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世子大可不必怀疑我对商的情义。”
顾锦枫微微眯起眸子，侧身不看她，视线投至阳光丰硕的窗棱上。苏婉并不否认她的实质来历，越是这样，越发让他觉得茫然不解，这种感觉猛然撞进他的脑海里，越清析越空白。他想起少正商上战场前说过的一番话，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风笑便只能由他好生保护了。他猜测不出少正商是否已经对风笑有情，可是之后的一点便很是令他费解。如果姜国战败，朝堂必要怨声载道，撑不住局面的时候不防向苏婉讨个救急的法子。少正商说完这些话转身离开，他盯着他身影消失的地方，觉得匪夷所思。他从来不说战前遗言，就算姜国真的战败，苏婉一个妇道人家又能起什么作用呢？但是这一刻他忽然深信少正商的话，他怀疑他是否早已经知道了苏婉的身份。而今朝战败，根本在他意料之中。他笃定苏婉嫁入将军府的目地，又甘愿被她的感情负累，决定将生命交付？
如是想着，不禁觉得好笑。少正商素来意浅情薄，如今为了一个女人甘心将生命拱手奉上，便不知是痴是傻。思萦良久，沉顿瞳光看她：“我相信你说的话，你对商的感情自然假不了。可是，你总要认清一点，少正商死了，再回不来。”这一点，他亦心痛至极。那些嗬嗬闪过的往事将两个血气方钢的男子贴粘后又撕裂开来。
苏婉见顾锦枫就要转身离开，急唤：“世子……”
顾锦枫喉结动了一下，没有转身：“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等花展瞧过了，我自会决定是否将商下葬。至于姜国同盛景国的战事，我会亲自同楚少说，毕竟他是我的三哥，曾经疼我不是假的，总会卖我些人情。也算我对商赎罪，亦表明我嫁到将军府只是因为心中所爱。”
顾锦枫淡然地勾动嘴角，大步跨出风仪园。心底越发相信少正商此次是情意噬心，轮回甘堕了。
快马急速射出，哒哒的马蹄声响彻暖意纷发的空气。河上青柳隐隐复苏，死命撞进顾锦枫一双寒光凛冽的眸子，冻结诸许春意。
刚一脱马，侍卫风一般靠近。
顾锦枫衫袖一摆，轻道：“将我的暗卫抽掉几个调去普连镇，暗中保护风笑。若有一点差错，提头来见。”
侍卫恭敬领命：“属下遵命。”
顾锦枫眼角冷意拂去，绽出绝然笑意，低低道：“盯紧将军府，监视苏婉的一举一动，发现一点异常要马上来报。还有，严加看护将军的尸体，不得任人带出将军府。”
苏婉护住少正商的尸首迟迟不让下葬，或许当真有番说法。今早送信之人虽没照面，但信中列举条条清析，关于苏婉真实身份一说已经得到确认，其他的定然也假不了。只是不知，到底还有谁会知晓这些内幕呢？
整件事思及起来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推波助澜，怎么看也不是明面上这样简单。波涛汹涌的暗流激起百丈花白高浪，风云涌动下似要地动山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