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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我离开南阳宫后,皇后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她突然握紧了拳头,想起了薛元义的话,这宫里头的日子并不好过,而且谁都可以得罪,就长公主不行。

皇帝新婚之夜的举动,及宫慈的不闻不问,还有我探望,令薛雁儿反感。亦从这一刻开始,薛雁儿对我产生了隔阂,那种惧怕却又厌恶的隔阂。

自从皇后进宫后,宫慈时常组织所有的亲人聚在一起闲聊,闵氏家族的皇亲贵族无一人可以缺席。我对于这样的聚会是饶有趣味的。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可以与他们侃侃而谈,也可以从他们的口中,了解到宫外的众多趣事儿。我明白宫慈的用意,她知道我喜欢这样的聚会,她的用心良苦,我又怎会不明白?

我们三姐弟中,我与郁亲王比较疏远些,因为他总是沉默不语,静静地躲在角落里。小时候我经常逗弄他,那时我并不知道,我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环刺伤了他的眼。因为我是他们宠爱的公主,而他非太子,非公主,只是一个挂了名衔的亲王,他感到自卑。

一直以来,我的亲和力都是完美的,可我却无法走入郁亲王的心里,我的弟弟,我不了解他,一点都不。

郁亲王已经十四岁了,他永远都一副小心翼翼的斯文秀气。他的脸庞瘦削苍白,他的容颜或许没有皇帝英俊,可他的身上却有一种天然的恬静儒雅。有时我甚至认为,郁亲王的小心翼翼与那种自卑,其实是他的伪装。更或许他是睿智的,因为他懂得如何让自己变得懦弱,让猎豹对他没有兴趣。我不是猎豹,可我却对他产生了兴趣。

对于我的接近,郁亲王显然有点惊惶。因为在他的眼底,我似乎永远都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模样。可我要告诉他,我只是一个平常的女人,他的姐姐。但我没料到,在往后的多次接触后,我才发现郁亲王比任何人都要聪明。他居然跟清明哲私底下有往来,而清明哲竟是第一个能与他畅谈所有事情的人。

我不明白清明哲接近郁亲王的动机,可我明白一件事,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有运筹帷幄的本事,而清明哲就是这种人。这种人是可怕的,用宫廷中的生存法则来说,你若吸收了他的养分,那么,日后待你强大了定当得先下手为强,若不然你就永远都无法摆脱他的阴影,永远都只能活在他的羽翼下,成为他的傀儡。只是,倘若一直吸收这样的养分,久而久之也会习惯的,甚至连你的血液里都存在着他熟悉的气息。

清明哲,让我欲罢不能,他对我下的蛊毒,恐怕连骨子里都长满了虫子,爱他的虫子。是的,就是爱他,直到现在我依然爱他。如果我不是皇帝,或许我们会走到一起,可我是帝王,至高无上的帝王。我容不下他,我的身份把他变成了我眼中的一粒沙子,必须铲除他,若不然,我寝食难安。

郁亲王府。

淮阳站在龙辇上,由李公公扶着下地,郁亲王府的一干人等赶紧跪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淮阳淡淡道,“都起来罢。”

郁亲王一身白衫,显得惬意闲暇,他恭敬道,“皇上近来可安好?”淮阳由他扶着往八角亭下走去,一脸深沉忧虑,郁亲王不动声色道,“臣愿意替皇上分忧。”

淮阳叹了口气,闷闷道,“这清明哲难道真就飞天入地了不成?”不动声色地观察郁亲王的神情,一脸深沉睿智。

郁亲王平静道,“郡王向来奸诈狡猾,若他真要躲您,恐怕难找得很。”这是老实话,清明哲确实如此,他的脑袋可顶十个用。

淮阳垂下眼睑,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指。良久,她突然道,“郁,朕软禁你,你怪朕么?”

郁亲王笑了笑,淡淡道,“我的性子皇上您是清楚的,我生性淡薄,您何须多此一问?”

淮阳微微叹了口气,恍惚道,“罢了。”顿了顿又道,“有什么需要就给朕说,朕会满足你的任何要求。”

郁亲王点头道,“谢皇上厚爱。”

待送走了淮阳后,郁亲王微微松了口气,突然,他突然扭头往不远处看了一眼。一名仆人对他狡猾一笑,他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不是清明哲是谁?他吊儿郎当道,“来试探的?”

郁亲王苦笑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何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果然不假。”顿了顿又道,“淮阳虽怀疑,却也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才没有查我的府邸,要不你就死惨了。”

清明哲挑了挑眉,懒懒道,“在棺材里躺着的滋味可不好受,当初差点憋死我了。”一脸调侃。也在这时,龙辇上的淮阳突然淡淡道,“调头。”

李公公一怔,“调头?”

淮阳平静道,“朕要倒回去。”一脸精明狡猾。

当淮阳倒回郁亲王府时并无异常,因为清明哲的脑袋比她更奸诈,更重要的是他了解她,淮阳是他一手扶上去的,他当然清楚她在想些什么。想捉他?他的蚂蚁论可是经历过大风大雨的,若不然,怎能算得上大禹第一智者?

淮阳宫。

淮阳静静地躺在凤榻上,闭目养神。她突然想起了今天的种种,如果说清明哲没在郁亲王府,那他去哪儿了?她突然轻声呢喃,苦涩道,“清明哲,你这只大头蚂蚁,到底想挖几个洞来埋我?”她突然又开始回忆,回忆起当初接触郁亲王时的场面……

郁亲王的疏离感并不会感染到他人,他总是把自己隐藏在某个角落里,然后静静地沉默。我盯着他,淡淡道,“郁。”从小到大我都这样称呼他。

郁亲王局促不安道,“长公主。”我微微蹙眉,他立刻改口道,“淮阳。”

我笑了,他也笑了。他的笑容很奇特,仿若平静的湖面不经意间地微微颤动,就那么一瞬,当你回眸时,只看到湖面剩下的一缕微波,很轻,很淡,很快就没有了丝毫痕迹。我细细打量他,我回宫的这段日子都没有见到他,那时忙着与母后作对,倒忘了他这个弟弟。我轻声道,“我记得我出嫁时你才六岁。”我突然想起了念城,五月……

郁平静道,“时如梭呵。”

我垂下眼睑,感叹道,“你们都长大了。”郁沉默,不说话了,我又道,“你一个人在郁亲王府过得可好?”

郁淡淡道,“还行。”

我突然又道,“没有朋友么?”

郁微微一怔,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不说话了。他的样子令我莫名难过,他是寂寞的,他把自己隔离起来了。我突然叹了口气,一把抓住他的手,淡淡道,“我能了解你么?”

郁浑身一颤,他突然哭丧着脸,唏嘘道,“我……我想回府去。”

我怔住,一脸郁闷,而宫慈则不动声色地望着我,眼神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眼睁睁地看着郁像碰着老鼠似的逃了,我狐疑地偏过头,却见宫慈正在盯着我,“母后,郁一直都这样么?”

宫慈垂下眼睑,慢条斯理道,“这孩子总喜欢躲人,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一脸平静淡然,可淡然的背后又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日,郁亲王府。

郁正与哲对弈,良久,他突然道,“昨日淮阳……”

哲抬起头,微微蹙眉道,“她接近亲王?”

郁点了点头,小心翼翼道,“我怕她……”

哲垂下眼睑,若有所思道,“可莫要让她察觉你在与我来往才是。”顿了顿又淡淡道,“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一脸平静淡然,可那双眸子却深邃冷酷。

郁浑身一颤,小声道,“明白。”直到许久之时,他突然又道,“我担心母后不会放过我。”

哲笑了笑,淡淡道,“她当然不会放过你。”

郁皱眉道,“郡王可有良策?”

哲摸了摸下巴,突然道,“亲王如何看待淮阳?”

郁微微一怔,苦笑道,“她善良。”顿了顿又道,“可她终究会被母后扼杀。”竟一脸痛惜之意,那种神情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符。

哲歪着头,突然笑了,慢条斯理道,“她会救你的,一定会。”

郁有些犯糊涂,不解道,“淮阳能阻挡得住母后?”他怀疑,非常怀疑。

哲盯着他,懒懒道,“她无法阻挡,不过,她总有法子让你逃脱厄运。”

他的脸庞依旧淡然宁静,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到任何思绪。可郁明白,他的话就犹如定心丸。因为他明白,他需要清明哲的庇佑,需要活下去,而更重要的是,清明哲带给他的不只是希望,还是一种内心真正的感激。因为他是唯一能与他畅谈所有的人,他们可以谈论天下事,谈论棋艺,谈论对生活的幽默睿智。

那时候,郁虽只有十四岁,可他的心智却早已成熟。他也一样心怀野心,清明哲教给他的野心。他感激清明哲,因为清明哲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他教会他如何运用自己的脑子,教会他如何学会宽容,教会他如何敞开胸襟包容一切。这是郁与清明哲之间的秘密,隐藏了多年的秘密,也是郁为何故作卑微的原因,因为这招儿也是清明哲教他的。

我对郁感兴趣,这让母亲突然把视线转移到了郁的身上,我总有种怪异的感觉,她看郁的眼神很古怪,那种说不出的古怪。

汝宁宫。

郁默默地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语。宫慈静静地半躺在凤榻上,盯着他,也不出声。气氛顿时诡异得很。直到许久之时,我突然道,“母后,你这样盯着郁……他会害怕的。”

宫慈挑了挑眉,眼神闪烁,她突然懒懒道,“郁,你怕吾么?”

郁低下头,不说话,我叹了口气,突然走到他的旁边,轻声道,“郁,胆子放大点。”

我明白母亲对郁的看法是诡谲的,郁从小就懦弱胆小,但他的恬静却令人后怕。那种默默无闻的寂静偶尔也会令人莫名恐慌,仿若那沉默胆怯的背后,隐藏着深不可测的爆发力。倘若它们在某天突然爆发出来,威力可想而知。我突然道,“母亲,你忽略了他。”

宫慈微微一怔,回过神儿,对我微笑道,“吾这不是政务繁忙么……”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她这才发现是一个圈套。我盯着她,沉默不语。宫慈故意岔开话题道,“郁一个人在府里可有朋友?”

郁平静道,“孩儿孤僻惯了,反而不习惯人多嘈杂。”

宫慈垂下眼睑,那双睿智的眼底里暗藏着小算盘,她懒懒道,“你倒图个清静。”

郁沉默,沉默对他而言仿佛就是最好的回答。我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因为我总觉得郁不应该这样,他就像一个残缺的孩子,没有人顾及到他,也从来没有人能体会到他的感受。

我突然又望着宫慈,她脸上的表情令我迷惑,我看不透,也想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而当我明白她的野心后我差点晕厥过去,她已经开始为权力而扼杀她的孩子了。是的,郁,就从郁开始。可我阻止了她,用一种巧妙的方式令她无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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