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晋凋一直没说话。
她那满不在乎的态度,疏离淡漠的神色,早已说明了一切问题。
——他的话……再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影响了。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些放心不下……”晋凋声音低涩,唇畔的笑容却僵硬的厉害,“真的。阿镯,我不是想干涉你。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一个人会不安全……”
“……既然这样,那还请晋公子别将心思放在这些没用的事上。”彻底忽略掉他的后半句话,兮镯笑得眉眼弯弯,语气却残忍冷漠。
不安全?哈,就算她真有个万一,那又关他什么事?谁用他在这猫哭耗子假戏惺惺!
“我……”晋凋被她那话噎的彻底,所有的关切担忧于顷刻间全然消散,再无后文。
兮镯只冷笑睨着他,满心嘲讽尽表于脸。
他二人心思全在对方身上,完全不觉何时客栈大门被打开。兮夫人站在门口,眸色探究,颦眉不悦道:“都这么晚了,你们杵在门口作甚。”
“娘?”
“……夫人。”
兮镯与晋凋同时开口,和谐的仿佛一曲月下潇湘。
兮夫人淡淡嗯了身,也不再多言,只让他们跟在身后进了客栈。她本欲就寝,却在关窗之时见他们站在楼下,并且气氛还极为不好,这才不放心的下来瞧瞧。
——果然啊,他们两人着实不对劲!
兮夫人心下了然,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待进了房间,她兀自落了座,也不废话,“说吧,你们两是怎么回事。”
要说之前他们的争锋相对她能够放任不管任其折腾的话,现在她可放不下心了。
——一对互生情愫的有情人,谈笑显生疏,相伴剩淡漠,还怎能称得上是有情人?
——说是陌生人都不为过!
“……”兮镯低头不语,晋凋自然是缄口不谈。
一直以来,他都是以她的意愿为主。她不言,他又怎会说?
兮夫人没看晋凋,因为她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是以眸光只静静落在兮镯身上,“这段日子为娘天天将兮绣带在身边,用意你该是明白的。”
她不想再兜圈子,遮遮掩掩。没错,他们是签下了和离书,但在她心中,永远都拿晋凋当自家人。
——这点绝不会改变!
“……娘,他是晋凋不是兮绣。”兮镯不吭不卑的辩驳,语气平静到了极点,“签下和离的那日,我已去州衙销去了兮绣的户籍。”
销了他的户籍,也就意味着他不再是兮家的‘少奶奶’,她的‘夫人’。自此以后,他二人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销去户籍可以再办,写下和离也可重嫁。”兮夫人意味深长的说着,面色却仍是淡淡,“这便看你是否用心。”
“晋公子现下贵为临江首富,哪里还会屈尊降贵来我府中。”兮镯早已不是当年不知世事的纨绔‘少爷’,是以对于兮夫人这指责,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给撇清了开去。
仿佛两人不能和好,是因着他的原因一样。
虽然,这的确是事实。
“……”晋凋听得她此言,只能苦笑。
兮夫人冷冷清清的晲了她一眼,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怒,“看来,你这些年学的本事,就只有用商场那套来对付为娘了。”
——绕来绕去的给她打太极,却绝口不谈重点。
兮镯一噎,叹气道:“……自然不是。”
那些个唬人的把戏,她怎么可能会用在自己的亲娘身上?
“那好。娘瞧着今日天色已晚,便让兮绣在此处歇息吧。”兮夫人抿唇,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既然镯儿已有了妥协的倾向,自然是该趁热打铁。
“娘!”
“……夫人。”不止兮镯难以接受,就连一直沉默的晋凋都忍不住开口了,“这……这样不大妥当吧……”
“有何不妥当?”兮夫人暗地里瞪了他一眼,埋怨他不明她苦心,“镯儿,若你真听娘的话,便断然不会忤逆娘的意愿,是不是?”
“……”兮镯又安静了下来。
——说实话,她真的一点也不想答应!
她与他,早在六年前便已决裂。只不过可笑的是,她一直都没看清事实也不断迷惑着自己,幻想着他从未变过,也幻想着他依旧和以前那样疼她宠她……
却原来,一切不过是场她一个人的独角戏。那些所谓的幻想,在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再也不会,再也不会给他丁点机会来折辱她!
“夫人,您别这样……”晋凋不忍见她为难,兮夫人却只回他一记用力的关门声。
“镯儿,若你还当我是你娘,便让兮绣留下。”兮夫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印于门扉上的剪影也缓缓消失在视线中。
房内,晋凋和兮镯互相对看,气氛尴尬。
他怔然,半响后才垂着长睫低低道:“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待会儿等夫人睡着后,我便离开。”
——这样,也不会给她增加困扰。
“你没听见我娘说什么吗?”兮镯心中烦躁,走到隔帘后一把扯松了帘幔,面色阴晴不定,“这帘幔以外的地方归你。”
该死,为什么老是会跑出些莫名其妙的事!
她与他早已陌路,又何必再有牵连?!
“……对不起。”
他低哑的清恬嗓音透过帘幔缓缓飘入兮镯耳中,她解开束发玉冠的手一顿,继而嗤笑,“这三个字你已经对我说过了。”
上个月在客栈的一楼,她最后一次委曲求全追问他真相,却只得到这毫无诚意的三个字。自那时起,她就恨死了这三个字!
原来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就只值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对不起’?
——简直廉价到了极点!
“况且,若你真要说这三个字,怕是穷尽一生也说不完。”呵,要是他真觉得对不起她,当初就不应该那么做!
如今木已成舟,再说这些虚的又有什么用?
“……”晋凋默默低头。
没错,是他亏欠她良多,这笔债,他一辈子都没法还清。只可惜,她对他的偿还根本不屑一顾……
四周安宁,晋凋不知道自己维持这个姿势多久,他只知道神思回笼之际,全身都泛出酥软的刺麻酸痛,动一下都是要命的疼。他揉着四肢,心知是坐的太久致使全身僵麻。不过晨曦将至,他也该回晋府了吧。
他扶着桌子起身,却蓦然想起兮夫人让他留下的话,不由有些为难了。他很清楚,阿镯极为不愿让他留下,但又因着兮夫人开了口无法拒绝,所以只得不甘愿的妥协。
——曾经,只要是她不喜欢她厌恶着的事,他永远都不会去做。但现在……
夫人干涉,阿镯敢怒不敢言,他又该如何取舍?
呵,其实不管他选择谁,总归是要留下的。
晋凋自嘲一笑,慢慢坐回原位。
似乎一直以来,他的想法总是被忽略,也从未被人放在心上过。因为她们知道,只要她们说出了口,他永远都不会拒绝……
所以……阿镯在听到他说‘对不起’的时候,才会彻底的死了心,不再纠缠。
晋凋眸中隐隐折射着水光,却只能垂睫掩住。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也是会心痛的啊。
深爱之人无容身之所,在外颠沛流离时,他又何尝能好过?夜夜的辗转反侧,夜夜的寝不能寐,对她的担忧与想念倾数化为潮水,是能将他逼疯的激烈!
可是……可是除了这个,他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不可以替她撑起责任,也不可以让她轻松些别这么累,更甚至……连陪在她身边都是一种奢侈。
这样的他……的确活该被她视为无物,也活该冷漠相待!
晋凋缓缓阖上双眸,俊脸满是悲戚。
桌上烛火小小一团,奄奄欲灭。晋凋恍惚回神,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一把掀开帘幔快步走进里间。正前方的位置摆了张雕花大床,床幔逶迤曳地,隐绰间可窥见里头躺着的纤细身形。
他的心情乍惊乍喜,却如历经沉浮悲喜,最终归于平静。那道熟悉身影就是他的救命良药,转瞬间折磨伤戚尽数消散。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的她,极爱枕在他怀中,她爱黏着他,他也喜她黏着。两人之间,仿佛离了半会儿都不行……
阿镯安详满足的睡颜……他已有数年不曾见过了……
可现在……
他想见她,她却厌恶见到他……
晋凋伸出的右手顿在半空,与那床幔咫尺之隔。
临江客栈中她的最后一次委曲求全,也是她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是……他却落荒而逃。不,应该说……除了逃以外,他再无任何解决问题的办法……
所以,还是算了吧……
他的手颤了缠,最终只得慢慢垂下。
若真是看了她,他怕是再也无法把持,会忍不住将那些不能说的前因旧事与她悉数说清,一点不留……
那么……他苦苦躲了六年不愿让她知晓真相的隐瞒,又有何意义?
晋凋缓缓合上双眸,转身靠上雕花床柱,背后床柱冰冷,凹凸纹路不平,却因染上他的温度而渐渐有了暖意。
那段青梅旧事清晰的仿佛就在眼前,满庭的兰芷清香,满院的暖熏艳阳,以及……他们甜蜜缱绻的相伴……
晋凋啊晋凋,你应该知足了……
能与阿镯有过一段那么美好的曾经,又还有什么遗憾呢?
他微微笑叹,眼角眉梢虽有满足,却也有淡淡愁苦,经久不散。
——遗憾吗?
——或许……总会是有些的吧……
第二天,兮镯撩开帘幔,便见晋凋背对着她站在窗前。
初夏的清晨还是有些凉意的。晨风带着湿润的草木香气卷入室内,他单薄的霜袍猎猎翻飞,似要乘风归去。
兮镯惊讶于他的存在,拧眉刚想质问,却骤然忆起昨日前因。
——是了,昨日是娘留他过夜的。不过瞧他那摸样,难不成就这么在窗边站了一晚?
不对……
思及心中所想,兮镯突然觉得有些莫名。
——他是睡是站,干她何事?
兮镯拍着自己的额角,也懒得再理他,兀自起身来到梳妆镜前。
如瀑墨发柔亮光滑,一寸寸自象牙梳间滑落,缎子般美丽。她垂头慢慢梳着,却被一双冰凉的大手按住了手中的象牙梳。
晋凋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泛铜的镜面内,他挺秀玉立,微微弯了身,手中是那把洁白如水的象牙梳。
兮镯怔住。
“我来吧。”他冲着镜中的她温柔说着,微微一笑间,仿若枝间繁花灼灼盛开,是能惊艳了人心的艳绝精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