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一年之后。
九原湖畔之上，一艘楼舫停泊在湖中心，午后的阳光格外暖人，自敞开的窗棂洒进绵柔的余辉，里外两舱以明紫色的纬幕相隔着，外舱一片悄然，除了萦绕满室的鼎香，依稀的还可以透过纬幕瞧见内舱的一二形容。
轻轻的，舱门从外面被拉开，一阵轻风也随之溜了进来，飘卷着纬幕掀起一角，不经意间令人瞥见了静静躺在床上的人儿，看她睡的甜美，似乎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一袭明袍者轻轻的撩起纬幕来到床头坐下，但瞧他额前几缕霜白发丝随着他的俯身而轻轻滑下，咫尺望着那双目轻阖的人儿，他习惯性的勾唇一笑，轻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绕手便就将她抱起。
抱着那依旧未醒的人儿在窗前坐下，阳光暖暖的洒在他们身上，他就那样轻拥着她，令她可以舒适的倚在自己怀里。注视良久后转目看向窗外，自言自语着，“今日收获颇丰，才半日就已钓起五尾曲鲤，再这样下去，九原的鱼都快被我们钓完了，你若是想吃就赶紧醒来，要不然我们可就起程前往汉江，以前听你说过，汉江的鱼可是这几处最为不济的。”
他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回答。
过了会儿，他自嘲一笑，又自说着：“听说无筝添了个小子，那小子真有福气，这才一年便就当上爹了。”低眼看了看怀中的人儿，拥抱着的双手不禁紧了紧。
当时若非黑松将她驮来，想来她早已下了黄泉。
他唯不知，当晚她离开后，又遇上了什么事，能令她受如重的伤。但昏死过去的人儿并不能给予他回答。
而为了救她，他亦是耗尽自己的内力，虽说命是救了回来，但她却足足昏迷了一年，这一年的时间里，她身上的大伤小伤均已痊愈，唯有神志未回。
远远的就可听见山道前几匹快马驰骋着朝岸边行来，他动了动，将怀中人儿抱回到床上。
“大哥。”是无筝，他又来看无尘了。旁边的是萧禹，他想必是来看九离的。
“她怎么样了。”萧禹终归是放不下九离，若不是看着无尘那份心，兴许他早已经将人带走。
无尘摇头，“你们跑到这里来做甚，她若是醒来我会告诉你们的。”
萧禹翻了白眼，“就算你是我妹夫也不能阻止我来看亲妹吧！”越过无尘往楼上去。
“他就是这样，最近又被谣静缠的不行，脾气也越来越大，大哥别太在意。”无筝解释着。
无尘未有怪意，只是嘱咐道：“你以后没什么事别再来找我了，好好的将心思放在政事之上。”
无筝踌躇着，“你还是不打算回来，这天下我一个人……”
“别说那些丧气话。”无尘赫然打断了他，“乐阳举荐的那些人，尚有才能，你需善用，必是辅政之能臣。”
无筝还想着再说什么被无尘挥手制止，待萧禹下来后，他们二人便自离开了九原。
“公子，药已煎好了。”易言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搁在桌上，未在多说什么，竟自退出房。
是阿，她与易行死活着要跟在无尘身边，任无尘怎么赶也赶不走。经过这么多事后易言也变得懂事多了，对于久卧床榻的九离，她已渐起怜悯之心，她现在只是希望九离能够早日醒来，这样也不枉费无尘为救她而耗费的一番苦心。
洗了手，端着药碗回到床前，“今天萧禹又来看你了，他没在你面前说我什么坏话吧！”边说着，揽手就将九离扶起，盯着药碗顿了顿，“药真的很苦呀！你若是再不醒来，我倒是要先被苦死了。”说罢竟自灌了一大口，却在往她嘴里喂去的时候被她那紧闭的双唇给拒绝了。
望着那轻轻掀起的眼睑，一震，令满口的药汁反咽下喉去。“你醒了。”他轻柔的唤了声。
九离轻眨了下眼，叮咛了声，“无尘。”可吐气仍不甚有力，撑着双手欲支起身。
“别动别动。”无尘体贴的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身上，“可有觉得哪里不适么。”
“没有。”咽了咽声，又道：“我饿了。”
无尘不禁失笑，“好好，我这就去给你拿吃的来。”
自从九离醒来后，两人甚至都很默契的不去问她是如何受的伤，也不会去打听这一年的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唯一的变化就是俩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一丝微妙的改变。
“我已经好了，你可以回自己房里去休憩，有什么事我喊你就是。”她有些不自在的倚立在窗前，瞥了眼那位当着她的面宽衣解带的人似有不满，但听她说话的口气却少了以往那般嚣张与跋扈。
无尘未有动容，待将外袍中衣除去后，径直走到了九离跟前，“夜里风大，别一直站在窗前。”说着已伸手将敞开的窗棂关上。
舱内的烛火顿时停驻了摇曳，唯剩船身时不时的轻轻摆动几下，这个动静轻微到可以忽略。
看着依旧惆怅的人儿，无尘轻笑着揽过她的肩头往内走，“你是想让我去睡甲板还是去同易行睡。怎，么了。”看着将头越埋越低的人儿，心下一紧，忙扶着她偏头看去。
岂料那人儿一把扑进了怀里，揪着他的衣襟嘤嘤低泣。“无尘，对不起，对不起。”白天的时候，易言将这一年的事都跟她讲了。她未曾想，无尘为了她不仅抛弃了整个王朝，还为了救她而令自己徒增白发。
无尘抿着唇，一丝笑隐在唇边，“小九，你有没发现，你这醒来后越来越像个女人了。”
九离讷讷的抬起头，清泪沾颊，模样煞惹人怜，伴随着丝丝抽泣声，不解的眨了眨眼。
见她那懵懂痴望，无尘却是笑了，轻拭她泪湿的面颊，一本正经道：“我可从未见你哭泣过，别说是哭泣，就连伤心我也不曾见识过，今次你倒是令我大开了眼界呀！”他本想以此来逗她一怒，却不想。
无尘这般说后，九离却是哭的更凶，揪着无尘的衣襟，不时的捶打着他的胸口，“你要笑话就笑话吧，我就是要哭。”
无尘妥协，“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继续哭，我不打扰你。”
夜半三更的，却不时的能听到从九原湖畔中传来嘤嘤低泣之声，在这人、兽稀少的地方，却委实听了令人悚然。
溪涧旁，一少妇人正蹲坐在大石上俯身搓洗着浸泡在水中的衣物，过了会儿仍未洗完，一甩手，甚是不满的伸脚去跺了几下，“咦，烦死了烦死了，为什么要我洗衣服呀！”
身后的林子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那你来拾柴烧饭，我去洗衣可好。”
噘了噘嘴，气乎乎的鼓起腮帮，瞥了眼林子里捆柴的汉子嚷了声：“不要不要，你耍赖，之前明明说好了这些活都是你来干的，要不然我才不会同你来这个地方。”
汉子挽起衣袖蹲在溪边，掬起一捧溪水洗了把脸，扭头看向少妇人笑道：“啊，之前是谁说的来着。快点洗，再不快点洗完太阳都要下山了，要是你晚上不想吃饭，那便无所谓了，你慢慢洗，我会等你的。”说完就在大石上仰面躺了下去。
若非她经常把饭给烧糊，也不会这般自告奋勇的担起洗衣的重担。却不想，洗一个人跟洗两个人的衣服量有着如此大的区别。
“诶，无尘，把衣服脱了。”九离边说着已经边将自己的衣衫脱了下来。
本还疲惫的躺在大石上的人儿听到这样的话，不免弹坐起身，嘴角往上一撇，跃到九离身旁，这几日他可满受她的冷待，这会儿怎么也得把握好时机。
“喂，我让你脱外衣，你把衣服全脱了干嘛。”看着一旁赤膊相望的无尘，九离没好气，故意沉了沉脸，道：“趁着现在把衣服都洗了，明天就不用洗了。”
听她这样说，无尘差几未蹶倒，悻怏怏的接过九离递来洗净的衣物，嘀咕了句：“那要不要把澡一块洗了，免得回去还要洗。”
“嗯，这个提议不错，凉完衣服你就到溪涧去洗洗吧！”她倒是未回头，未瞧见无尘那张青灰色的脸后露出了一抹诡秘的微笑。
待将九离洗净的衣物全数铺晒在大石上后，他倒也不客气的淌进溪内，不忘频频回首邀请着九离，“小九，要不你也洗洗吧！免得回去还要多麻烦一次。”
九离偏头微思，最后冲着无尘微笑着摇了摇头，“你洗吧！我回去还得忙哩。”说罢又低头看着手中几件刚刚换下的衣物，卖力搓洗开去，徒将无尘一人的热情浸泡在清凉的溪水中。
待将所有洗净凉干的衣物都收拾好后，头也未回的朝着溪中唤了声，“洗好了我们就回去吧！”
“无尘。”再抬头寻去的时候，不甚宽广的溪涧中哪有人影，她不禁慌了神，跑到溪边扬声唤去：“无尘，你在哪呢，别吓我，快出来呀！”
赫然间，她看见了溪中央半是浮沉的身影，当下不假思索，鱼跃着跳入溪中，迅速朝他游了过去。
“无尘，你怎么样了。”堪堪扶上无尘却感有异。
“小九，你来啦。”他却猛然抬头，嘴角笑意绵绵，揽着九离，哪有溺水的迹象，分明就是装的。
“你，你骗我。”九离气结，瞪大了眼，在水底下踢了无尘一脚。“唔……无尘，你这个混蛋。”挣他不过，还被他抱了个满怀。
“小九，你说你冷落我多久了。”对付她，无尘有他的一套。听他说话的口气，恍似被打入了冷宫那般的不受宠。
九离顿时气弱，吱唔着伸手挡了挡无尘那越抵越近的唇瓣，“那，那也不要在这里呀！”
“那我们这就回去。”他得逞了，却不给九离任何反驳的机会，揽着她就往岸边去。
这一路上拽着九离的手走的可是不慢，回到山谷内的时候竟比平日里少去了一半的时间。
将柴火搁在院中，回身就不见了九离的身影，抬头看去，楼上的烛光初亮。他笑了笑，走去将栅栏关上，回身往竹楼上去。
门槛前望着那忙碌来回的身影，笑容更深了，“小九。”
“嗯，我们晚上不吃烧鱼了好不好。”她没有回身，手里依旧在整理着今天洗好的衣物，再将它们一一搁进衣柜。
“小九。”他这一声却是唤在她耳边，低沉的快要令人听不到，可那温润的气息吐在耳窝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浑身酥麻，企图拿开那双环在腰上的手，却被身后人拥的更紧。
她轻巧的转身，仍是被无尘囚在怀中，伸手推了推他的胸口，状似撒娇：“无尘，洗了这么多衣服，我饿了，你去煮饭给我吃好不好。”
无尘仍笑，眼中情愫潺潺波动，“今晚不吃饭，吃些特别的。”
“不是……唔……你听我说。”
难得得到她的应允，他自然是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不论她想说什么，都是拿下再说。
九离只觉头脑闷热，再晃神的时候已发现二人早不知何时起已滚作一团，就连彼此的衣裳也在不知不觉间褪尽。
看着无尘那居高的笑意，抽搐着唇角，打着商量，“无尘，我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声末，低下头毫不客气的堵住了她那每次都喜欢在这个时候喋喋不休甚是煞风景的嘴。那本还挣扎不休的身子却在无尘卖力的征服下，就连唇边溢语也由原先的唔唔呀呀，到后来的嗷嗷轻吟。
山谷中夜风轻呼，与这谷中另一道亮丽的风景交织出一曲别样的乐章，且大有不死不休之势。竹屋外的草地里两只野兔正自垫着腿，双眼炯炯的盯着小楼不眨，高耸的兔耳时而抖到一下，时而倾斜一下，似在窥听人世间的一切。
不久之后。
只听竹院内传来某男的兴奋的高呼声：“啊……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小楼内有物抛出，紧接着是悲戚戚的叫唤声：“我不要，我不要生娃娃……”
因着这惨绝人寰的叫嚷，惊飞了树端上栖息着的飞禽，惊散了谷内安居乐业的走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