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晴川历历，芳草萋萋。
幽深的庭院似刚刚粉饰过，亭台楼宇之间还可依稀的看到未干的漆迹与新除的杂草，宅子内四处可见三五仆人或聚首一处清理旧物，或进进出出的搬着甫进府院的家具桌椅，纵观下来，真是难掩一派忙碌景象。
而从头到尾，兰琊都未能插上手，他只能端坐在不远处的湖心亭静静的看着他们忙进忙出。
环视周遭，已然是旧貌换新颜，儿时的记忆也已渐发的模糊，此时再瞧去却也分不出有哪里不一样的地方，只道回家了便好。
纵使是前几日甫一进府时的那个破败景象他也无所谓。找人重新装饰王府本就不是他的主意，俱是云中郡首的一番好意，就连他想婉言拒绝都没机会，因为人家来的时候就是带着一干仆人来的，方一进门便自在那指挥开，徒惹得他像个客人似的。
低了低眼，看向自己的手，手里握着一只黝黑曾亮的错龟，指腹不自觉的轻轻揉抚着甲面，这一抚上竟似停不下来，好似抚上了情人的柔荑，那样轻柔的爱抚着，千遍不厌万遍不烦。
秋楚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打扰兰琊，因为他自帝城归来后总是会花上很多的时间在看错龟上，他虽然不知道兰琊//这样做是为什么，但他却可以从兰琊的面上看到一丝欣慰，满足，甚至是期待。所以他不想打扰他犹自美好的神思，但临近曲桥的人却令他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将兰琊的神思打断。
“君上。”
兰琊恍了恍神，他还是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可秋楚又说的对，这个身份象征着云中的荣耀，亦是象征对先君过往所为的释然。所以他不能自降身份，他是云中君，是先君唯一的儿子，是云中百姓的支柱。
逞自收敛了容色，沿着秋楚看去的方向看去，梁郡首已抖着他那一身的横肉朝着湖心亭的方向行来。瞧他满面春风的模样许是又有什么事儿要向兰琊请示了，而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兰琊得释归来，这几日他几乎每一天都要到王府来报道上几回，顺带着向他汇报一下当天发生在云中的一些鸡毛小事儿。
“君上。”还未踏入亭子，就已听到梁郡首那如同他身形一样的嗓音，堪是威力惊人，连耳膜都觉得被震过一般，还可听到嗡嗡作响。
秋楚掏了掏耳窝子，不懑地斜了眼踏入亭子的梁郡首，沉声道：“郡首以后有什么事派个人来便是了，无需每日这样来回奔波。”
“呵呵，秋护卫客气了，下臣知道君上仁厚体恤我们，但云中的百姓一直以来都在期待着君上归来，现在好了，终于是从了民愿……”却不想，郡首这一通叨叨起来就是个没完，连兰琊这种谨礼之人也免不了皱起了眉头，出言打断他，“梁郡首今日来找本君的目的是……”
“哦，呵呵，我这一激动又给岔了，代群一些场主富豪在得闻君上归来后，便自发的组织了一场欢庆宴。呵呵，他们自觉身份低微怕是无缘得见君上，便与下臣商议着在天香楼设下酒宴延请君上，不知君上……”梁郡首笑呵呵的说着，却也是在静待兰琊的回复。
兰琊倒是还未开口，秋楚便已抢言了，“君上身份何其尊贵，岂是地方绅豪想见便能见得，郡首还是去回了他们的好意吧！”
但瞧梁郡首面露难色，一时之间倒是很为难的样子，像是收了别人的好处又不能帮人把事情办妥，吱吱唔唔着好不难为。
兰琊瞥了眼秋楚，笑着转向梁郡首，道：“秋楚说话向来直耿，郡首切莫放在心上。云中这些年来的军资劳物还多亏了代群一些场主的鼎力资助，本君新归理应设宴邀请他们，怎好又令他们破费。”
听到此，梁郡首又来了劲儿，忙自笑言打断了兰琊的话，“君上宅心仁厚下臣早有耳闻，这只是众人的一番心意，君上切莫再推辞了，下臣这便去将这个好消息告之他们。”如是说着，权当是兰琊应允了，逞自揖手后扭头便走。
看着快速消失的梁郡首，秋楚气结，转向兰琊便道：“君上……”
“诶。”兰琊挥了挥手打断了秋楚，站起身面湖而立，悠然道：“这十几年来云中还能保持如斯光景，真的是多亏了这些地方乡绅，无论他们的身份地位怎样，我们都不可轻而视之。况且，对我这个罪臣之后他们尚能如此对待，可想而知，他们为富，却存有仁心。我们也应对他们一视同仁，不论贫富，他们都是云中的子民。”
“是，秋楚知道了。”
“诶，这才是好孩子嘛！”
“谁？”
突的，一个轻脆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了来，但整个湖心亭就那么点地方，除了兰琊与秋楚，并没有瞧见第三个人在场。那这个声音又是从哪传来的？而且还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听这说话的口气却能够令人想象到，这必是一个俏皮可爱的女人。
“是我，小鬼，才几日不见你就不记得了么。”自身后拍是秋楚的肩头，她笑的灿烂。
主仆二人双双回身，但瞧那个复手于后，看着他们笑靥如花的人儿，兰琊情不自禁的弯起了唇角，秋楚亦是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撇了撇嘴角，不甚欢心，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听他这说话的口气，似乎很不情愿见到九离。
“我怕你们主仆寞的慌，就来了。怎么，瞧你的样子很不欢迎我嘞！”
秋楚想点头来着，但被兰琊往后一拉就被他给拦在了身前。只瞧兰琊双眼直直的盯着九离，再也容不下其他，心底里不住的往外蒸腾着欢喜之感，犹不自觉的执起九离的双手一言不发，面上除了笑外还是笑。
“兰琊，说，你这些日子有没想我。”反握住兰琊的手，她亦是笑颜不改，恍似他们俩这样拉来拉去并未觉着有何不妥。
只见兰琊点头频频，连连应声，“想，我日日都在思念小九。”
蓦然间，不觉亭中另一人颤了颤，而后揉了揉双臂逃似的往亭外跑去，依稀的还可听到他边跑边说了话，“受不了了，君上彻底被那个笨女人给荼毒了。
双双在石凳上坐下，兰琊这才意识到失礼了，忙撒开握住的手，难为情的别过了眼，逞自开口说着什么来掩饰此刻的心虑，“你可有寻到亲人。”他可是记得，帝城一别，她曾说要寻回亲人再来找他，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寻到了，他不尤得要为她高兴了。
九离竟自摇了摇头，并没有太过伤感，反而关心起兰琊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有人欺负你，秋楚那小鬼没偷懒吧！”
兰琊愣了愣，旋即哂然一笑，“我很好，云中百姓多纯朴良善，对我还算爱戴，并没有人欺负我。”
是阿，他现在可是云中君，且不论手上权力有多大，但瞧云中郡首对他的崇敬模样便知，他们巴结他还来不及，又怎会有人欺负他。纵使他羁旅于离石的时候也不曾见有谁欺负过他，而真正欺负他的人其实就属九离一个，所以她才会不自觉的以为所有人都如她那样喜欢欺负他吧。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担心你被人欺负了呢。”竟自舒了口气，人亦觉得好不轻松。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其实，他多么想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哪怕只是住上几日他也会开心的睡不着。但，他终究是个遵循礼仪道德的人，有些话，他还是不太敢说出口，纵使他多少也能感觉的到九离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有所改变，但他总是那般腼腆的羞于启齿。
九离却不同，她没有读过他们所谓的圣贤之书，她充其量就是会写几个字，她觉得这便够了，读再多的书最终不也是为了多认几字多书几笔。所以能直接的，她从来就不喜欢拐弯，所以当兰琊这样问的时候，她想也不想便自应道：“先在你家住下，以后要有什么打算以后再说。呵呵，你欢迎我么兰琊。”就连她自己都知道自己这是在多此一问，她知道兰琊从来就不会拒绝人，倘若他敢拒绝她，她也会赖在他家不走的。所以，她不是在征求兰琊的意见，她这是在通知他。
“当然欢迎当然欢迎。”对上九离的双瞳，不自觉的低了低头，低喃着，“当然欢迎，只要你乐意，住多久都可以。”
“嘿嘿，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兰琊竟自点了点头，可身侧人却一下子沉默了，他缓缓的抬眼看去，哪还有人，方才与自己说话的人儿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他正自纳闷的时候就听到庭院里传来的争执声。
“喂，小鬼，你没吃饭还是怎么着，这么点东西拎着有那么费劲么，拿来拿来，我帮你拎。”
“走开，谁要你帮了，哪凉快哪待着去，府里的事不要你这个外人插手……”
“外，外人……你才是外人，告诉你，我跟兰琊的关系绝对比你跟他来的好……”
“切……”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态度，信不信我让兰琊把你赶走。”
“君上才不会陪你疯。”
“诶，你给我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呐！喂……”
“……”
瞧着院中九离与秋楚为了抢搬家具而起的连连争执，他不禁哑然失笑，觉得秋楚便是她的刻星，但她同样又刻着秋楚，真是一对活宝。
有他们这样三不五时的在府内斗斗嘴，想必会给若大的王府带来一些生气。
临近饭点的时候九离很自觉的便要溜出府去，但却被兰琊拉了回来，言辞凿凿，道：“厨子煮了一桌子的菜肴，你若不留下来一起吃，势必要浪费粮食。”他说的认真，似乎那粮食是他自己辛辛苦苦种植的，若是浪费，便是在浪费他辛勤的成果。
九离却不管他浪费与否，挣开了兰琊的手，却也说的委婉，“这些日子鲜少与人动手。哦，不是不是，这些日子鲜少活络筋骨，所以这一日吃个一餐便就撑的紧，你容我去城里溜哒溜哒，回来的时候我准保能吃下两大碗。”
只听一阵内雷闷响，竟自尴尬的扯的嘴角讪笑着。她又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想她一日恨不得吃五顿的人说出一日一餐的话委实让人难以相信，更何况还是与她相处过一段时日的兰琊。可她在开饭之前才想起来，兰琊是个素食主义者，可她不是，要跟他同食，那还不如要了她的命。
“呵呵，你是不饿，不过你的肚子饿了。”兰琊倒是会见招拆招，拐着弯说着，顺势拉起九离的手却是容得她有半点反抗之意，拉着便往餐厅走去。
九离垮下肩来，全身上下的细胞也跟着齐齐打蔫，任凭兰琊拉着往餐厅走去。
直到门口嗅到诱人的香味时她还是不太敢确定，但很明显，所有打蔫的细胞又全数活络了起来，就连步子也不拖拉了。
待到餐桌前落坐，她已忍不住朗声笑开，“哈哈……兰琊，你开窍了，终于要开荤了。”瞧着一桌子的佳肴，她已经忍不住拾起了筷子，左右看去，一时竟不知该往哪儿下手。
“别把君上想的跟你一样。”秋楚总是没有好气，不是冷言就是酷面。这会儿随着端菜的仆人之后来到餐桌前，自托盘上一一取下几份小菜摆在了兰琊面前。
“呃……”看着青菜豆芽，九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秋楚竟自说开，“若不是为了你，君上才不会把这些吃食摆在桌上，瞧你那高兴样，君上为这都。”
“秋楚。”兰琊赫然打断了秋楚的自作主张，瞥眼向他时甚为不满。
秋楚闭了嘴，低了低头，却是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九离呆了呆，不自觉的咬了咬筷子，看了看秋楚又看向兰琊，讷讷道：“你不会为了这些荦食付出了什么代价吧！要真这样我可不敢吃了。”说罢，真就避讳的把筷子丢到了桌子上。
“没，没有，你别听秋楚瞎讲，他不过是不想让你吃的痛快罢了。”说着，转向秋楚，又道：“以后不许再对九姑娘这般无礼。”
秋楚只咽了咽气，不太情愿的点头称是，而后意味深长的瞥了眼九离，扭头就往餐厅外走去。
“呀，这小鬼不是又跟我过不去了吧！”
“没事儿，你不要去理他。”看了眼秋楚离去的身影，回眼还想再说什么宽慰九离的话，却发现，她已经大张旗鼓的吃上了。
且，边吃还能听到她不时的赞美几句，道：“嗯，好吃好吃……”“这个厨子可以把天香楼的厨子比下了……”“这酒这酒……哦，珍品……”“不行了，我实在吃不下了……”
他不禁哑然失笑，瞧她这般，自己亦觉食欲大增。拾起碗筷犹自加入到吃食行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