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她再次见到王孟英,说起书中评述的事。
王孟英嘿然道:“嗨,他们出钱印的,自然要添几笔自己的墨水。谁出的钱多,谁就多写 。”
她不紧哑然失笑。想不到这时候也有这种类似于“潜规则”的事情了。好吧,她不出钱,自然是不能添几笔以流传后世了。不过应该也不会要女人的墨水。而且,流传后世的《霍乱论》也并没有一个叫吴双的评论。她还是不要破坏历史了。
不久后,《霍乱论》修改完毕,正式刊印,首印八千本。捧着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新书,王孟英忽然说:“我想烧一本给惠娘。”
“那就去呗。”无双淡淡地应道,转身帮忙准备各色祭品。
他们带着孩子一起到墓地。王孟英跪在坟前,把书烧了,又默默呆了很久。
无双站得远远的,看天空云卷云舒。往事种种,都会淡忘的吧。
进入冬天后,一天比一天寒冷起来。王氏医馆里那棵老树的叶子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天空也迟迟不晴朗,灰蒙蒙的。
王孟英出诊回来,看到无双就睡在外头的躺椅上,怀里抱着小小的春宜,睡得很熟。
满目的灰黯中,唯有这两位女性的脸蛋是红扑扑的,像萌发的春(河蟹)色。
王孟英望着她俩,展颜一笑,去找了一件厚衣裳给两人披上。然后找了本书坐旁边读起来。
无双一直睡足了一个时辰,才醒过来。她发现自己身上披着的衣服,转头一看,“王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见你睡得香甜,就没有打扰。”
“你在看什么书?”
“傅青主的《女科》。最近想校勘他的著作。”
“每次看到你不是去出诊,就是整理医案,校勘医书。没见你有别的爱好。”
“呵呵,我的兴趣就是医学道理呀。”他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给你们做了饭再回去吧。”
“不用。最近,方寡妇常来帮我们做饭。呵呵”
“方寡妇是谁?”无双霍地盯住他。
王孟英浑然不觉,“哦,是一个邻居。就是巷口卖酱油的方大叔儿媳妇。他儿子开春的时候死了,留下她孤儿寡母的。挺热心一人,我给她儿子治了一次病,没收钱,她就常来帮忙。”
无双脸色一白,绞紧手帕,不说话。
这时,王孟英发现茶杯空了,随口喊二女儿定宜来添水。定宜拎起小火炉上咕嘟咕嘟烧开的水壶,往这边走过来。走过无双身旁时,不知道怎么地脚下一绊,满满一壶烧开的水就全都浇到了无双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
她惊叫着站起来,手背一阵剧痛,痛得钻心。
王孟英也唬得跳起来,抓住那只被烫烂的手,一看,知道严重了。他怒斥杏宜:“你干什么!怎么这么不小心!”
杏宜低着头不吭声。
无双忍痛道:“朝孩子发火干什么?她又不是故意的。”
王母听到动静走过来,看到那溶溶烂烂的手,不禁发怵地念了声佛,不敢看第二眼,连声嚷着让儿子快拿药。
无双说:“打盆凉水来泡着吧。我听说烫伤了就要浇冷水。”
孟英皱眉道:“太严重了。不适宜泡冷水。”
一家人乱糟糟地找来药箱,开始说要用薄荷膏,清凉镇痛,然后又有说法,芦荟膏能恢复得更快,不留疤痕。
最后王孟英一锤定音:“这种伤,用菜籽油涂了最好。什么膏都是假的。”
说完,他到厨房找来菜籽油,一点一点地给无双涂。王母和孩子们都吓得要死,伤口太吓人了。无双痛得头皮发麻,这个年代连破伤风针都没得打,幸好是冬天,不容易感染,否则死定了。
王孟英却是身经百战的,这点小问题不放在眼中,镇定自若地处理、上药、包扎。
处理完手背和手腕,王孟英低头看了一下她湿嗒嗒的裙摆,说:“是不是腿也烫到了?我看看。”说着弯腰就要去掀她的裙子。
无双疼痛之余,觉得不好意思。她挣扎了一下:“让王大娘或者去找红莲来吧。”
王孟英简短地答:“我是大夫。”
无双只好闭嘴。幸好小腿上的不严重,毕竟隔了几层衣服,只是皮肤有一点点发红,涂一点药膏就好了。
王孟英拿来纸笔,开始写方子,说:“你手上的伤恐怕会引起低烧。我给你开点药。”
写好方子,他让无双坐着,匆匆跑出去抓药。然后雇了一顶轿子,亲自把她送回紫竹山庄。
无双默默看着他为自己跑上跑下,一夜辗转反侧。
由于处理得当,十多天后她的伤就好了,只留下淡淡的一层痕迹,不仔细看不出来。
她有好多话想说。在经历又一夜的失眠后,她忍不住了,大清早做完早课,就匆匆下了山。
天才亮不久,王氏医馆还没有开门。王孟英正蹲在院子里洗衣服,朦胧的晨曦笼罩在他身上,以至那僵硬的动作看上去柔和了不少。
见她走进来,他十分惊讶,“你怎么来了?”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把木盆藏起来,脸上竟是少有的窘迫。
无双起初有些疑惑,本来以为他是在给孩子洗衣裳,后来瞟了一眼盆中的小裤子,猛然想到另一种可能,顿了顿,然后脸红了,心里有点酸,又有点好笑。
王孟英把木盆踢进房间,又匆匆跑出来,不好意思地问:“有事?”
她哪里还记得那些话?怔怔望着这个男人,胸中涌动着陌生的情绪。
王孟英迟疑地看向她,“小双,你是不是想说话?”
她头脑一热,冲上去就抱住了他,浑身发抖。她有什么话?她想大声说,她要和他在一起,她再也不要眼睁睁看着他跟别的女人一起了。可是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里,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