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朱仲和的病治完后,王孟英的名声又一次轰动了江南杏林。
在一次群英会上,赵菊斋,相简哉,许芷卿,顾有梅,赵笛楼和顾听泉等杭州同行们聚会喝茶,都说起了这件事。个个是叹为观止。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赵菊斋朗朗道:“半痴的劲头,无人能及啊。别的医生听到只给一个月的时间,恐怕早就气走了。哪里还能治好呢?只有半痴不觉得人家冒犯,还是尽心尽力去治了。”
顾有梅不住叹道:“孟英啊,看来你治疗疟疾确实是有一手。经此一役,你治疗疟疾的名头可是登峰造极了。”
赵菊斋嘿嘿一笑,摇头晃脑,神神叨叨:“非也,非也,顾公恐怕有所不知。这哪里能算是孟英治疗疟疾的高峰呢?其实,他上个月治疗张公的疟疾,那次才是真绝啊。”他竖起大拇指。
王孟英慌忙摇头:“没有,没有。”
可是其他人听到了,哪里肯放过,纷纷追问。
赵菊斋无法,只得说出来。
有位张春桥张员外,也得了疟疾。他的症状跟朱仲和一样,也是发寒的时间短,发热的时间长。他的疟疾是隔两天发作一次,而且只发作过两次,身体就遽然消瘦。
一个人如果突然发现自己剧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为身体急剧的变化,往往预示着非常不妙的大病。心里没底啊,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
于是张员外就到处打听,谁治这个病拿手。有人跟他推荐,说王孟英治病,那是江南首屈一指!
张员外就赶快请了王孟英到家里,意乱心慌地给他讲述病情。
王孟英为他诊得的脉象是“细,数”,脉细说明血管中血液不足,阴液也不足,脉数说明体内有热。
诊完后王孟英心里有数了,就问:“您的疟疾发作有什么特点?”
张员外慌忙回答:“我这病,每次发作都是在子夜。”
王孟英点点头,这跟他诊的脉象对应上了。因为他诊得是阴虚:中医认为,在一天里,半夜子时是阴气最重的时候。而阴阳互生,阴气盛极就要衰退,转为生发阳气。阴虚的人,无力生发阳气,就会在子时出毛病。
王孟英又问:“您是不是口干口渴?”
张员外又连连点头:“先生您诊脉诊得真好,我就是口干口渴,总想喝凉水。”
王孟英笑了,这又跟他诊的脉象对上了——阴虚有热,**不足,自然会口干口渴。中医非常讲究“四诊和参”,意思是脉象和表征要对上。
王孟英于是下定论:“您这是足少阴肾经出了问题。疟邪已经侵袭到了您的肾经。而且,你只发作了两次就瘦成这样,千万不要轻视啊!”(两发遽尔形消,胡可玩视?)
张员外一拍大腿:“我确实不敢轻视,这不是把您给请来了?先生就赶紧给开方子吧。”
“且慢,要想我开方子,您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张员外很奇怪,心想名医开方子还有条件?那就请说吧。
“我这方子,您按方抓药,但有一条,您别跟别的医生商量,您别把这个方子给别的医生看。”
张员外觉得这个条件很奇怪,但不难做到,于是就按方抓药,熬好一副就喝了下去,喝完后,发病的时辰可就快到了。
于是,张员外就准备好躺在床上,在那等着,结果是左等这个疟疾不发作,右等它也还是不来。
怎么回事?
这个疟疾,它居然从此就好了!
然后王孟英就又开了一点善后的药,就没再复发过。
一群杏林中人听完,纷纷咋舌,“这是真的吗?孟英果然如此之神了?”
王孟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赵老兄厚爱了。”
相简哉好奇地请教:“王先生,您为什么每次都要叮嘱病人别把方子给别的医生看?难道这是什么秘方?可是我们看您方子总换,也不像是秘方的样啊?”
王孟英谦虚道:“不为什么,但有两个原因。一是恐患者信任不坚,添乱难下手。比如当初张养之和石诵羲,就是因为旁的医生插(河蟹)进来,不同意我的看法,导致我很难做。其二,咱传统一直认为治疗疟疾,必须用到几味药,比如说柴胡,比如说常山,比如说青蒿。传统认为这几种药可以去截杀疟疾。只要治疟疾,就一定会用到这几味药。可是我一味都没用。我就怕我的方子给其他医生一看,说我这也不是治疟疾的方子,他给改一改,添上几味治疟疾的药。大家要知道,他这一添,我方子的方向就走了,所以我叮嘱患者别把方子跟别人商量。”
大家听了,方始恍悟,敬佩不已。可问题又来了,治疗疟疾的中药,王孟英一味都不用,而且治疗的速度还如此的快,难道他有什么秘诀吗?
其实啊,秘诀早在治疗相简哉妻子的时候,王孟英就说了出来。当时王孟英说,治疗疟疾——不可“以疟字横于胸中”。
用他自己的话说,“四十年来治疟无难愈之症”,他行医四十年了,还没碰到那种怎么治都治不好的疟疾。
想解开这个谜团,我们得先回答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就是,王孟英看没看到这个疟原虫?
回答是——没有看到。古代的中医没有显微镜,他们无法看到疟疾是什么引发的。疟原虫的发现是在1880年,一个法国医生在显微镜下发现的,他还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奖。
那么第二个问题是,王孟英没有看到疟原虫,那么他知不知道这个病是从外界而来的呢?
回答是,一定知道。古代中医一直认为疟疾是由外感的邪气而引起的。明朝医学家张景岳就说,疟疾是由一种叫疟邪的东西引起的。
那么问题又来了,中医大夫们没有看到疟原虫,仅仅知道这是一个外来的邪气,凭这点简单的条件您就能治疗这个疟疾吗?
原来在中医,在外邪和人体这一对矛盾当中,我们中医更关注的是人体这一方面的问题。我们相信以人体的正气,也就是人体的防御系统,一定能够把外邪给清除出去,不管是不是疟疾。
生病时,这个防御系统不起作用,是因为有东西阻碍了它的运转,我们现在只要把这个阻碍的东西给拿掉,你的防御系统一定会依靠自己的力量把外邪给清除出去的。
这就好比是两军打仗,我们中医不是代替你的部队去跟对方部队去打,不是加派飞机去轰炸对方。我们不这么做。如果这么做了,我们把这个敌人给你清除了,你的部队战斗力依然不强,下次别的敌人来了你还是被欺负。
我们中医怎么办呢?我们是看你自己的部队有什么问题,你缺武器我给你补武器,你缺粮食我给你补充粮食,你道路被阻塞了我把道路给你清开,然后依靠你自己的力量去把敌人清除出去。
这,就是中医治病的原则。明白了这个原则,中医就不再神秘了。这就是黄帝内经里说的“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的原理。有了这个原则,我们就可以把疟疾作为一个代名词,把它换成任何一个我们没有见过的陌生的传染病。①
王孟英治疗疟疾,从此成为中医历史上一大里程碑。
冬天最冷的时候,一日,吴家母忽然觉得不舒服,身子坠,吃不下饭,精神倦怠,持续了几日。
刚好有大夫来石家例行问平安脉,无双就顺便请他来给母亲看看。
一探之下,大夫就笑了,拱手道:“恭喜恭喜,夫人有孕两个月了。”
吴家母和无双惊呆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无双才惊叫起来,转身就跑,跑到厨房去,找到吴老爹,大声说:“爹,你快回去呀!娘,娘她有了!”
吴老爹正在指挥伙夫搬炭火,一时没听明白她的话,问:“你娘有什么了?”
无双气喘吁吁抓住他胳膊,激动道:“爹,有喜啊!有喜就是怀孩子了,娘她怀孕了!”
吴老爹也呆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呆了一会儿,才大吼一声,拔腿就往家里跑。
一家人抱在一起,高兴得流下眼泪。吴家母不断地阿弥陀佛,“这么多年没希望了,没想到吃那个顾先生的药调理,才半年多就有了。”
大夫乐呵呵看着他们,叮嘱道:“夫人切莫太过激动,老夫给你开些安胎药吧。”
消息传开来,亲朋好友都纷纷来探望,为吴夫妇高兴,祝愿是个儿子。
无双也高兴得不得了,尽心尽力地熬药,帮母亲做家务。
吴家母毕竟年龄大了,妊娠过程很是辛苦。幸好十个月后,她分娩还算顺利。而且果然是个男婴。
无双很是高兴,而且她心中的愧疚感终于减轻了一点点。有了一个男孩,父母总算不用总是忧心养老问题了。
家里多了新生儿,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小家伙睁眼了,会笑了,断奶了,学走路了,学说话了。
无双的闲暇时间都一心扑在小家伙身上。
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就到了道光十七年。
吴家小男孩,小宁,三岁了。
这一年,石诵羲年满二十,行了加冠之礼。他虽然平时不上心学习,但究竟脑子灵活,考中了秀才。石家上下喜不自禁,花了重金,托京城的亲戚关照他,送他到京城一位翰林学士府上当门生,想他博取功名、高中科举。
临行前,他来到后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