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石诵羲一听这个名头,高兴了,“四大家之一?哇,这个名头响亮,接着说!他跟真热假寒有什么关系呢?”
李杲,字明之,金末元初,真定人氏,晚年自号东垣老人,后世多称呼李东垣,是中医“脾胃学说”的创始人。在他老年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医案。
有一位中书粘合公,任中书职位,名字可能是蒙古人的名字(元代嘛)。
这位粘合公,患了精滑不固,这是种男科病,意思就是夫妻还没有同房,精(河蟹)液就流出来了。而且还膝脚酸软,臀部发冷。
当时的医生一看,哟呵,男性病,不用想一定是肾虚啊,文献记载是:“省医黄道宁,主以鹿茸丸,十旬不减。”医生坚持认为他是肾虚,无力固脱啊,需要补肾。用了补肾的药,结果十旬,也就是一百天后,不见一点儿效果。
粘合公开始觉得不对劲,这所谓的省医医术也太烂了。他到处打听有没有好的大夫。别人就告诉他,河北真定有位李东垣,乃当世名家。
于是他就找到李东垣,请他给自己看病。
李东垣给他诊完脉,发现脉象是沉数有力。就是脉按下去,跳得非常快,非常有力。
李东垣笑了:“你这个病,前面的医生搞反了。你吃那么多补肾的药,症状没减,已经是幸运的,没加重就算不错了。你这不是肾虚,而是真热假寒那!”
李东垣给他用了“滋肾丸”。这方子非常简单,只有三味药,分别是酒炙知母、酒炙黄柏、再加上一丁点儿的肉桂。比例相差很悬殊。因为知母和黄柏是清体内的热的,而肉桂是反佐的,怕知母黄柏寒得太过了,阻止寒得伤了正气。这个方子,清湿热效果很好。文献记载是“再服而愈”,不久就痊愈了。
终于又能享受到男人极致的乐趣,粘合公乐得几乎要蹦上了天。他从此对李东垣是敬若神明、感恩戴德——不服都不行啊,人就是有这个本事,别人治三个月都不好的病,人家两贴药就好了。
于是他当即准备了厚礼,登门拜谢,并且说:“拜恩公所赐,我的病痊愈了。只是那药,您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我送您很贵重的礼物。”
结果,李东垣很干脆地说——“不行”。
听到这里,石诵羲奇怪地插话:“诶,李东垣不收礼品,说明他有气节,讲道义。可是药见效,把粘合公的病治好了,为什么不愿意再给人家呢?”
王孟英点点头:“粘合公脑中也打上了跟你一样的问号。”
历史记载,粘合公说:“物不受,义也。药既大验,不复与何也?”
李东垣的回答非常经典。他说:“夫大寒大热之药,非久服者,唯从权可也。”
意思是,世间的药物都是有偏性的。我们中医正是利用大寒或者大热的偏性来治病。病治好了,人体恢复了,我们就不要再轻易乱吃药了。人体需要平衡,“从权”就是平衡的意思。如果再给您吃药,那身体就要再受伤害。旧病去了,新的病就要来了。
李东垣这个案例告诉我们两点教训。
第一点,慎重看待肾虚。很多男科病人都认为自己是肾虚,包括现代,大家都认为补肾是男科病的唯一出路。所以经常求医生开补肾药,或者自己买补肾药。但实际上,男科病未必是肾虚。很多人是有湿热。在现代社会,人们生活品质高于过去百倍,吃的都是肥甘厚腻,男性又经常爱喝酒,造成体内湿热情况非常多。这种患者体内往往有热,补肾的药越用越重。所以,用药之前,必须找一位医生对身体辨证施治,看看自己究竟是哪种情况。
第二点,谨慎服药。很多人认为中药好哇,可以经常吃一点调理身体。其实这种观点是非常有害的。
人体有病的时候,处于失调状态,过寒或者过热。服用中药下去,帮助身体拨乱反正。身体平衡、阴阳寒热调和后,这时身体的自复能力就能把疾病驱赶出去。身体恢复之后,就不能再乱吃药了。现在很多人,认为靠服药来坚持生活,这是绝对不行的。
从来没有人能靠吃药来维持生命!!!真正能使身体健康的,是合理的饮食、作息和锻炼。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养育人类的都是五谷。药,只能在身体失衡之时,起一个调节作用。当调节完了之后,恢复是要靠自己的。所以,我们平时应该平衡饮食,不宜乱进补。
王孟英说完,看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意味深长地微笑了一下。
石诵羲虽然不学无术,但脑子是聪明的,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不由得瞠目结舌——敢情这故事说到后来,是讽刺自己那!
王孟英又说:“前日石公子体内积聚有热,便是平常吃太多补品,没有运化,滞留体内。所以,清淡饮食才是长寿之道啊。”
石诵羲看了看手中盖碗里的燕窝汤,满头大汗,烫伤了一般撂到桌上,汗颜干笑:“先生教训的是。”
无双抿嘴一笑,也不气了,努嘴微嘲:“羲少爷上次跟我们出去,还老嫌弃人家粗茶淡饭,这个玉米硬,那个茄子腻。殊不知,最养人的正是这些粗粮。”
石诵羲讪笑着,连忙唤人来把东西都撤掉,心中对王孟英愈加信服敬佩。
正在忙乱之际,忽然有人来请石诵羲。说有外客来访,石北涯老爷请少爷去陪客。
石诵羲只得去了。
王孟英看着石诵羲匆匆远去的背影,不由好笑道:“这石公子,开头以为是个纨绔傲慢之人,不想倒也有趣,少年心性。”
是啊,少年心性,还让丫鬟来服侍你呢。无双低头握着手帕,轻描淡写:“难怪朋友们都说你是半痴。这个外号没有冤枉你。”
“啊?”王孟英着实一头雾水。
无双无奈叹气,转头瞥到王孟英的袖子——刚才拉扯中被小屏扯裂了,不由得温柔开声:“大哥,你把外衣换下来,我给你补一补袖子吧。”
王孟英举起手臂,为难地看了看裂口,“可我只带了这么件外衣。”
“不然就这样举着,我保证针头不戳到你手臂。”
“唔……算了,不过是袖子裂开了一些。大丈夫何拘小节。”
她劝道:“裂开了总是不好看。你还得几天才能回家呢。”
“不用了,还是等回家,惠娘给我补吧。这些东西,怎么好劳烦你。”王孟英坦荡荡地说。
无双闭上嘴,低下头去,沉默半晌。
好吧,这样居然也算自己僭越了。
用得着这样严防死守吗?
她脸上挂不住,心头却忽然涌上一些好笑,不屑,疲倦,心酸,还有些心灰意懒,百般滋味蔓延开来。便淡然笑了笑,站起来轻轻道:“大哥,我还有些事,失陪了。”
说完,不等回答便举步离去。
话说石诵羲去见客,心里却惦记着那一边,胡乱应付了一下场面,马上急急地往回赶。
走着走着,忽见前面假山后转出一个人,低着头,沿小径缓缓往这边来。仔细一看,正是无双。她一边走,一边以袖拭面,目中似有点点泪光。
他当即吃了一惊,一个箭步上前:“居士,你怎么哭了?”
无双吓了一跳,抬头见石诵羲去而复返,立即垂头低声说:“我没有哭。”
石诵羲盯着她的脸庞,急切道:“你当我眼睛瞎了吗?才离开这么一阵子,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王孟英欺负你?给你受委屈了?”
“没有的事,王先生怎么会欺负人?我并没有受委屈。”这么说着,眼泪却流得更急了,嗓音也破了。她抽出手帕堵住眼睛,侧过身。
石诵羲分明听见她哽咽之声,急得差点就跳起来,怒道:“没有才怪!肯定是了,王孟英太大胆子了,你既然不说,我去问问清楚,找他算账去!”
说完抬脚就走。
然而袖子被牵住了。
他回头,看到她满脸的泪水。她难堪地别过脸。
“好姐姐……”石诵羲望着她,难过地叫唤,试探性地伸手扶住她肩膀。
她哭出来。越想控制,委屈却潮水一般不能抑制地汹涌,浑身都颤抖了。她蹲在地上,觉得自己可怜得就像路边的野草。
一切都糟透了。
一切都糟透了。
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什么都没有,被人鄙视,被人隔阂,被人瞧不起,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只是喜欢了一个人,然后那个人结了婚。
到底哪一步错了?
到底要她怎样?
哭得肝肠寸断之际,一双手臂圈上她单薄的肩膀,把她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石诵羲紧紧抱住她,在耳边轻轻地说:“无双姐姐,别哭了。你哭得我也心碎了。”
有一个男人,那么温柔地对自己说,别哭了。
这样的时刻,怎么可能停得住。她只愈发伤心,靠在他胸膛上,不停地流泪,似乎周围一切都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