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到了后山的屋子,吴老爹和王孟英两个男人围炉烹茶,侃侃而谈。
无双默默守在一旁,给他们续了三遍水。
忽听王孟英问:“对了,老爹和大娘,都有按时服药吧?”
老爹漫声答道:“有,有,小双天天都盯着呢。”
吴老爹和老婆因为想要儿子,听了无双劝告请王孟英开方。王孟英仔细考虑之后,回明自己并不专长此道,把他们介绍给了钱塘另一位有名的大夫——顾有梅。吴夫妇求了药方回来,开始每天喝药。无双也常默默对菩萨祈祷,赐给吴夫妇一个儿子,她好不那么自责。
王孟英点点头,叮嘱道:“不孕之症需长期服药调理,老爹切勿急于求成。只要坚持,就总会有希望的。”
吴老爹自然连连称是。
一时厨房有事,唤了吴老爹去看看。屋里只剩下无双和王孟英两人。
无双拿来纸笔,请教王孟英开给九小姐药艾的配方,以及纯艾和药艾的区别。
王孟英笑道:“这有何难。”说罢,他提笔刷刷地写下方子。
无双坐在旁边静静看着。
他的指甲修得整齐干净。握笔的手稳定有力,就如本人一样,不疾不徐,从容不迫。
一边写,他一边解释用途。
清艾条是以艾绒制成条(也叫纯艾条),药艾条是在清艾条的基础上掺加芳香温燥类中药材比如肉桂、丁香、羌活等活血的药物。清艾条主要是保健时候用,药艾则针对病理性的状况使用。清艾条的抗菌作用优于药艾条,而药艾条的活血之力则优于清艾条。我们平日保健一般选用清艾条就可以了。
王孟英说完,抬头问:“你明白了吗?”
她恍然中回过神,顿了顿,不好意思道:“啊……王大哥,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王孟英很是愕然,不知道她怎么走神了。于是又说了一遍。
药艾的配方是:艾叶2400g 桂枝 125g 高良姜125g 广藿香50g降香 175g 香附 50g 白芷 100g 陈皮 50g 丹参 50g 生川乌75g。
这配方比例一般是不变的。我们现代艾灸所用,除了一般的纯艾艾条,就是这种药艾。
无双这回认真听明白了,把方子仔细折好,起身送王孟英出去。
送走了王孟英,她往回走,在菊花地前看到石诵羲坐在一块石头上,气鼓鼓的。他贴身的两个大丫环一左一右站在身后,拼命朝无双挤眉弄眼,一脸怕怕地指了指这位大少爷。
无双想起刚才的事,顿觉歉然,上前行礼:“给羲少爷请安。”
石诵羲拂袖怒道:“哼,居士还看得见我?我不是透明的吗?佛说众生平等,怎么居士眼里就看到那个土郎中?!竟然只先顾他!本大爷还是头一次被忽视,你真不识好歹,太过分了……”
听着他絮絮叨叨地抱怨,无双忽然觉得眼前是一个小孩子,大人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就要闹脾气别扭,来吸引大人的视线。
于是便温柔地笑了:“是我的错,羲少爷莫动怒伤身。只是,人家毕竟是客。而且佛祖也说切莫嫌贫爱富。就算是土郎中,也理应先款待人家吧。”
石诵羲轻蔑地嗤一声,从袖笼中拿出一只大大的黄色锦囊,扔给她。
无双打开一看,发现里头是一条长长的一百零八颗珠子的大挂珠。珠子颗颗圆润饱满,殷红似血,在阳光下奇异地折射出七彩的颜色。
“你睁大眼睛瞧好了!哼,这可是上好的玛瑙石!二房那个蠢材拿到私塾炫耀,我一看就觉得挺适合你的。我可是用那只金鸟笼换的呢。”石诵羲鼻孔朝天,傲慢地说。
无双差点没吐血,那金鸟笼她见过。别人送给老太太的,老太太就把它给了最宠爱的孙儿。那是纯金打造的笼子啊!她辛辛苦苦攒了那么久钱,只得十多两银子。这位爷倒好,轻松地就把金笼子送给别人。
玩物丧志,玩物丧志啊!
当然,这串佛珠也很贵重。如果她拿去卖了,离她一千两的灵隐寺梦想就不远了。她自己攒一辈子都没可能那么多啊。果然是万恶的地主阶级!
无双忍了又忍,把自己的贪念压下去,把东西塞回给石诵羲。
石诵羲又吃惊又恼怒:“怎么?居士不喜欢?”
无双安抚:“羲少爷,佛珠是很好很好的,您有心了。可是太贵重,我不敢收。”
“居士不敢收,谁还敢收!这佛珠,他们说了,一百零八颗表示求证百八三昧,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从而使身心能达到一种超然的状态。好东西来的!”石诵羲卖弄着临时学来的东西。
无双点点头,“我知道。百八烦恼的内容,有多种不同的说法,总的来说,六根各有苦、乐、舍三受,合为十八种;又六根各有好、恶、平三种,合为十八种,计三十六种,再配以过去、现在、未来三世,合为一百零八种烦恼。”
“那就是了,我送给你,你断除了一百零八种烦恼,多好啊!”说着,他把锦囊重新塞给无双。
她摇摇头,又笑又叹:“您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念念佛经,以平静心绪。这一百零八种烦恼,却是难以断根。”
她摸了摸这些圆润的珠子,又道:“而且这种大的挂珠,一般是受过大戒的师父才能用的,还是在重要的法会上或大和尚礼佛拈香的时候才用。我一个在家的女居士,远不够资格。”
“啊?”石诵羲失望溢于言表。
无双心生不忍,想了想,说:“我有个主意。我把它拆了,做成十八颗的手串。手串是一般善男信女都能戴的。可以做六串,给老太太、老爷、大奶奶和九小姐等都送一份,说是你的心意,岂不好?”
石诵羲高兴地拍手:“好主意!就这么定了!”
他毕竟才十六、七岁,稚性未泯,转瞬就把不快忘记了。当下就兴奋地撺掇无双动工。
他们一同走进无双的家里。无双看了看堂屋半旧的垫子和快熄灭的火炉,又看看锦缎裹身、珍珠一般光鲜明亮的少年,犹豫了一下,把他请进自己房间。
她自柜子里翻出一只崭新的圆垫,放在自己椅子上,请他坐下。又拿没用过的杯具,烫了三遍,倒上滚烫的茶,放到他手边。回头让大丫环把炉子塞在椅子下,密密实实盖好,这才稍稍放心。
坐下前,石诵羲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那垫子,“咦?这绣的是释迦摩尼在菩提树下坐化的情景吧?”
“是的。本来打算做给庙里师父的,现在给你这个俗人先用了。”无双取笑。
石诵羲哈哈大笑:“甚好!爷就是个大俗人,先把师父的禅具用了。”
无双找出剪刀、针线,在他旁边坐下来。
石诵羲看着她把原来的串线剪开,然后用金丝开始一颗颗地串。两个大丫环也来帮手。
石诵羲看了一会儿,就开始在她房间里转悠,边看边评头论足:“居士啊,你一个女子闺房,怎么雪洞似的,朴素成这个样子,一色玩器饰品全无。我这男人的房间比你的还要花俏百倍去。我大姐姐没出嫁时,她的闺房更了不得,绝对不比宫里娘娘的逊色哩。”
无双心中泛起淡淡的苦涩,只笑道:“佛门有五戒,离花饰香蔓戒,离高广大床戒,离歌舞戒,离金宝物戒,离非时食戒。我虽然没有受戒,但也尽力靠拢吧。”
石诵羲忽然一把拿起她放在书桌上的笺,看了一会儿,念道:“世……啥上最……啥啥的距离,不是生……啥死,而是……”
无双霍地站起来,冲上去一把夺下,急道:“羲少爷,你怎么能乱看人家写的东西呢?”
“嘿,看看怎么了?你写的都什么文理不通的文句啊!字也写错了好多。怕爷笑你?”石诵羲调侃。
无双无比庆幸自己写的是简体字。她迅速把桌上所有写过字的纸张收起来。
石诵羲赖着脸皮笑嘻嘻跟在她后头,“居士,你果然很悟道。自己偷偷写什么生啊死的,真的想成仙?”
无双微红了脸,强自镇定道:“只是胡乱写的。”说完,重新坐回去串珠。
石诵羲挑挑眉,又开始转悠,转着转着,看到她床头有把宫扇,拿起来就往自己身上扇:“啊,好香啊!居士,不知道是不是你常在花田的缘故,你身上总有一股艾草蓍草之类的药香。唔,这扇子也好香。”
无双对这个捣乱的少年头都大了,又不能训斥他。她哄他交回扇子,马上连同枕头上的一条手帕一起,收在柜子里。
好不容易做完手串,送走这位得意洋洋的小爷,她才长长吁气,拿出刚才胡乱藏在袖口里的纸张,摊开来看。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她叹口气。第二天,买回一个小小的木头箱子,把所有私房东西锁进去,放在枕头边。这下再也不怕谁来捣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