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入夜,无双拿竹竿撑开窗。
寒冷的夜山风迎面拂来,把发丝吹得纷乱。虽然发烧初愈,她还是撑到了最大,好让风更猛烈地灌进来。
从这里可以看到山外很远很远,大幅的山景尽收眼底。当初正是这个原因,她挑选了这间做卧房。
现下望去,夜色苍茫,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或淡墨或浓黑,以及近处草木的影影绰绰。天上半点星子都没有,皎月也半遮半掩藏在云里。
偶尔能嗅到一阵幽幽的菊花芬芳。
静谧到了极点。
无双静静地站着,思绪飘到很远。套用大师朱自清的话——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
忽而想这样的山景别墅,在现代说不定炒到几百万;忽而又想自己原来是个剩女,到古代来也逃不掉。不论古今,剩女压力都一样大啊。
她有点好笑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十念法门》。这是去庙里时,一名师父给的。
师父说:“你尚有双亲要侍奉,想吃斋念佛、持戒修行的话,不如做个在家居士吧。只要有心,哪里都能修行。”
她把书放下,轻叹一声。走到架子前,就着脸盆的水一点一点洗净脸上的脂粉。然后动手卸掉头发上的钗环发簪,还有耳坠,项链,手镯,玉佩……所有叮叮当当的饰品,都取下来。
就这样,干干净净地,走到吴夫妇的房间。
她给父母跪下,磕了个头,“爹爹,娘亲,女儿不孝,招不了给你们养老的女婿。我并不是针对周光远,而是所有人,我都没有心肠。为表不嫁决心,从此往后,我在家持戒修行,修身养性,同时侍奉二老,努力挣钱给你们送终。你们百年后,我就到庙里住。请爹娘成全,莫要逼迫我了。”
吴家母听到她连死了的情形都想好了,脊背一阵发寒,又惊又恸,抱住她道:“好好的干嘛说这些?你不嫁就不嫁了,什么到庙里住,你要出家吗!前日跳河自尽已经把我们吓得没命,你还要胡闹!”
无双柔和且缓慢说:“娘亲,我不是胡闹的。我打听好了,灵隐寺一间房交一千两银子,就能从四十五岁一直住到死。这不算是出家,只能算是跟师父们一起晨昏定省、吃斋苦修罢了。很多信佛的人都这样打算的。”
吴家母哭道:“你发什么疯?你发什么疯?女人不嫁汉,不生儿育女,人生怎么完整?你一个好端端的女儿,怎就想到要念佛?你别吓娘啊!”
无双温柔地笑,安慰道:“我念佛修行,每日为爹娘祈福祷告。而且还会努力行善积德,广积善缘,不好吗?”
她越是平和柔顺,吴家母就越惊惶不安,死死攥着她胳膊,生怕一放手她就乘风归去,哭得语无伦次。无双见她激动,抱着她,轻轻地摩挲拍打她背部。
吴老爹一直坐在旁边吧嗒吧嗒吸着烟杆,时不时瞥无双几眼。良久,他长叹道:“看来你主意已定,一条心横到底,我们又能奈何?”
无双笑了,磕头道:“多谢爹。”
吴家母哭得更厉害了,她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不劝。她脑子已经乱成一团麻,只懂抓着无双哭喊,怕得浑身发软。
无双没有法子,只好安抚道:“娘,别哭了。说不定哪天我看上谁,又决定嫁了呢。”
吴老爹也起身捞起老婆,让她坐下喝茶,定定神。
无双一边抚摸她,一边又说:“我知道没有儿子,家中艰难。可是爹娘岁数也没有很大,并不是没有希望了。如今有大名医王孟英,你们为什么不去请他来看看,喝药调理身体呢?说不定还能生个弟弟啊。”
吴老爹愣住了。吴家母也忘记了哭泣,抬起头。
他们多年未能生育,早死了这条心。如今提起来,在无双极力劝说下,又动了心思。
后来,吴老爹让王孟英回绝了周光远,借口是舍不得女儿远嫁。周光远听了,失望溢于言表,却也无法。
而王孟英收到了无双的道歉信。信很短,寥寥几笔:“妹有愧于君,无颜以对,书以表达歉意。无双字。”
看了这封信,想起无双抗拒婚事的愤怒,他的心情异常沉重。看看天色尚早,他起身往紫竹山庄走去。
到了山庄,无双走出来时,王孟英大吃了一惊,如遭雷劈,呆在原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无双把本来披散的发丝盘了起来,绾了个最简单的髻。刘海也剪掉了,露出光秃秃的额头。除了一根素簪,什么饰品都没有。
脸没有傅粉,素面朝天。身上穿的是没有花纹的麻布衣裳,以往的绣花鞋也换成了灰底鞋。
比寡妇还要素。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岁。
“妹妹,你……”王孟英痛心疾首,不能置信地望着她,“你为什么这样?”
无双倒是依旧笑得没有阴霾,“我哪样了?”
王孟英恸道:“我并不是想逼你。周大哥那边,我已经回绝了。你真的不必如此立志不嫁。”
无双点点头,“多谢了。那天的事,我不该朝你发火的,对不起。”
王孟英滴下泪来,哽咽无法成言:“妹妹……”
“哭什么呀!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无双刻意说笑,回头拿起一本书,递给他,“王大哥送我这么多书,这一次让我也送你一本吧。权当赔罪了。”
王孟英接过来,看到扉页上写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更加心痛难耐,泪水浸湿了书页。自责和内疚像毒蚁一样吞噬着他的心脏。或许,还夹杂着别的说不清的情绪。
无双安静地说:“也不是想你怎么着,就是放一本在家里供奉的佛龛上,保家宅平安的。”
王孟英含着热泪,伸出手想拉她。
无双后退一步,说:“大哥,快回去吧。嫂子等急了。”
说完,竟然把门关上,再也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