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噗——————”正在喝茶的可怜的王孟英喷出漫天的水花。
惠娘的脸瞬间羞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噗哈哈哈……”小七年纪渐渐大了,已经知晓人事。她捂着肚子,笑到抽筋, “哈哈……无双……姐……你……真……绝……哈哈哈……哎哟哟我的肚子……”
无双好笑地看着他们的反应:“我说的哪里错了?”
王孟英猛烈咳嗽完,用袖子擦掉水渍,抄起书本敲她的头:“你从哪里学来这么没脸没皮的。女孩子家,咳咳,还是……尊重些。”
小七朝无双做个鬼脸。无双给她一个心知肚明的得意眼色。
王孟英回头握住惠娘的手,她脸上血色还未退去。 他拍拍她,安慰道:“姊妹们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
惠娘腼腆地点点头,看他一眼。
王孟英的眸中笑意盈盈。
就在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时,一旁的无双忽地惨白了脸。
她没了心思,胡乱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医馆。
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就苍白着脸急匆匆走了。
只有无双自己知道。
她看得清清楚楚,刚才王孟英看惠娘的眼神中,分明是有情的。
她躲了这么些时日,一直在做鸵鸟。她的潜意识还在挣扎,告诉自己王孟英是封建包办婚姻的受害者,他是被动接受这个婚姻的。用这样的方式来麻痹自己。
可是如今,她连自欺欺人都不能够了。这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压死了骆驼。
她终于不能够继续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中。
她知道了,王孟英也爱着惠娘。
夜晚,她在灯下翻看街上买来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看到林黛玉问:“宝玉,你为什么病了?”病中的贾宝玉傻笑道:“我为林姑娘病了。”
不觉泪如雨下。心道宝玉娶了宝钗,是真正不得已为之,心里还想着黛玉;而王孟英,对惠娘有真情实意。对自己才是半点私心都无啊。
可见自己比林黛玉还要可怜。
从此以后,还是绝了妄想,做个普通朋友吧。
第二天起,无双开始在家努力研究艾灸疗法,天天都燃艾条给自己熏穴位做实验。粗制的艾条,燃烧起来有很大的烟气,熏得家里是乌烟瘴气,咳嗽声不断,连喜欢抽烟筒的吴老爹都受不了了。可无双自己忙得不亦乐乎,半点不觉得受罪。
一日,红莲来到无双家中,想捡一点剩菜。因为吴老爹管厨房,每天都剩下很多菜头菜叶什么的。无双见她眉头紧皱,就问:“这些日子你家愈发拮据了,怎么回事?”
红莲叹气告诉她,张养之最近病倒了。这一次病情来势汹汹,好多日没有出去卖字了。家里没了经济来源,只好节衣缩食。他自己忖度是是体寒虚弱,便抓了几副温补的药,但吃了没有见好。
无双听了直跺脚:“他自己是大夫吗?病得这么重了,还自己胡乱抓药吃。红莲,你千万要听我的,张秀才这个病,非王孟英不能治好。他那根本不是寒症!哎呀,总之,你多吹吹枕头风,叫他请王孟英诊脉吧!别自己乱吃药了。”
红莲疑惑地看着她:“无双姐,怎么好像你很清楚他的病情?”
无双扶额。她能不清楚吗,张养之的医案在一百多年后的中央电视台上讲得一清二楚,十三亿人民都知道你老公不举了好不好!
劝完红莲,她跑到王氏医馆。但恰好有几个病人在排队等着看病。王孟英暂时抽不开身来。无双急得在那里团团转。
惠娘问:“无双姐有什么急事?告诉我也一样的。”
无双支支吾吾,不敢告之实情。实在是因为人家隐私,不好到处唱。惠娘有些疑惑,但没有追问。
好不容易所有病人都走了,王孟英信步走出小厅,笑声朗朗:“找我有事?”
无双马上扯着他袖子到一旁,压低声音:“大哥,来,我有些话跟你说。”
王孟英神色疑惑,却站住了:“就在这里说吧。”
无双有些着急,看了眼惠娘。
王孟英看出她疑虑,神色没有变化,但语气肯定了许多:“惠娘不是外人。”
无双愣了愣,随即点点头:“你听说张秀才病了没,很多天下不了床了。张嫂子已经答应劝他请你去看病。你千万记得看病的同时,顺便悄悄诊一诊为什么多年无法生育。告诉他别不好意思,有病就治。”她暗示道。
王孟英没想到是这事,有些惊讶,恳切道:“行。他要是找我看病。我一定尽力帮他治。他是我多年的好友,你放心吧。”
“好的。”无双相信他的人品,他对待朋友一向很真挚。
王孟英忽然又说:“几个月前你就提过这事。你是担忧张嫂子被婆婆责骂,如此待朋友的一片真心,我又怎能不尽力呢?”
无双没想到他反过来赞自己,愕然之下莞尔一笑。
惠娘在旁边听他们对话,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问:“张公子和红莲姐成亲几年了?”
“四年了。”
“既是这样,该治的,”说着,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如果真是张公子有病,的确不可到处说。无双姐做得对。这些事,不告诉我也没什么的。”这话她是对王孟英说的。
王孟英只是淡淡道:“你不会到处说的。”
无双回去把事情告诉了红莲。红莲想了想,道:“王大夫对待妻子是一片真心啊。”
她用力点头,“是的。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男人跟别的姑娘鬼鬼祟祟到一旁不知道嘀咕什么,不让我知道,虽然他们有正当的理由,但我肯定会觉得不舒服。王孟英这么体贴尊敬妻子,真叫我可敬可叹啊。”
敬的是他有如此体贴入微之心,叹的是这般好的男人是别人丈夫。
红莲看着她眼睛,“你做法确实不妥。我知道你的为人,也就罢了,在外人看来,你未免……”
无双惴惴不安:“我正是怕王孟英也会这么想……”
“你又框住了。你果真有心要保持距离,又怎么还挂念他的想法呢。”红莲嗓音虽轻,却一针见血。
无双哑口无言,半晌,“我……我的确是身在此山中了。”她反省自己,王孟英已经明确作出了维护妻子的表态,那自己以后行为举止就要注意了。
“我知道了。以后无论什么事,我都不该仗着自己跟他是故交,越过惠娘去。他既然已有家室,我理应避嫌,以后有事让惠娘转告就好了。”
红莲惊诧,“你悟道还挺迅速的,倒叫我佩服。”
“有些道理不是不懂,只是到自己头上就糊涂了。”
经过这事,她觉得王孟英是真男人,有担当,拎得清。心里对他的敬重和仰慕不由自主地又添了几分。
“红莲,你放心吧,我决计不会破坏他人家庭的。从今往后,我只是他的普通友人。”无双拍拍胸脯,坚定地说。这既是对红莲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告诫,更是人格的自尊自爱。
无双坚信,人生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别的有意义的事。她堂堂正正做人,上天一定会回报她的。
看官应该还记得,张养之平时就身体不好,大热的天都怕冷。别人穿单衣,他得穿好几层。
这一次发病,他除了怕冷的症状加重外,还头疼欲裂,痛得整夜整夜地辗转反侧,大把大把地掉头发,还咳嗽,咳得五脏六腑都翻腾了。他自己服了一些温补的药没见效,熬了半个月,实在太痛苦了。
不只是他自己,他的妻子红莲也是满腹辛酸无处诉。自成亲以来,他们的房事很少很少。实际上,张养之只进了两次巷,还都没到两下就泄了。到后来,根本就硬不起来,更别提让妻子受孕了。婆婆辱骂她,她不敢说实情,只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背地里抹眼泪。
小两口的日子如此难过,张养之是痛定思痛,想了几个通宵,终于决心听妻子的劝说,请王孟英来看病。
王孟英自然是义不容辞。他马上来到张养之家,结果一进门,就大吃了一惊。因为江南九月的天,虽然入了秋,可天还很热的。张养之家里边,竟在他床前围了好几层的幔帐,地上居然生着火炉,再看张养之,在床上披着棉衣服,盖着棉被,还在那儿哆嗦直嚷嚷冷呢。
“孟……孟英……你……总算……来了……”张养之哆哆嗦嗦地打招呼。
“你躺着,不用跟我客气。”王孟英一看这病确实很重,赶紧拿出诊具,给张养之诊脉。发现脉象极沉,然后重按下去,按到骨头那儿,感觉到了弦滑。
王孟英收回手,心里有了底,又问:“你还有别的症状吗?”
张养之瑟抖着说:“有,有。我嘴里有很多涎沫,一点也不口渴,胸腹也不感觉胀闷,只是不停地咳嗽,大便干燥,小便不多,嘴里的气味很大。”
王孟英点点头,这跟他诊得的脉象对应上了。
他就对张养之说:“养之啊,你这个病看上去像是有寒邪是吧?像是阳虚是吧?我告诉你,你想错了!你这个病,恰恰相反,是有热邪潜藏在身体的最里边!”
我们中医号脉,轻轻取的时候,号的是体表的症状,重按下去,号的是体内深处的症状。
“你的脉按到骨头缝里头,弦滑,这说明你的热邪潜藏得非常深,我需要用苦寒的药把你的热泻掉,这样你的病才能好。”(此积热深锢,气机郁而不达,非大苦寒以泻之不可也)
张养之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您没说错吧?我都冷成这样了,披着棉袄还哆嗦,您还要用苦寒的药,给我泻热,我哪里来的热啊!!!
他晕头转向,战战兢兢求饶:“弟之死生,系乎一家之命,唯君怜而救之!”弟弟我的小命,关系到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啊,希望孟英你一定要救我啊!我如果病危,我没法去卖字,家里人拿什么吃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