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纵此生飘零转徙(二下)
七月十五,夏试结束,七月十八,张小菇再一次前往织造局和新语司监密谈,平日就在织造局处理一些日常的事务,十分平静,然后等到了八月初一这一天,张小菇坐上一艘小船,沿着大运河到了长江,在那里一个渡口换上了一艘大船,在这艘大船上,张小菇见到了这一次任务的长官,一名中年女子。
“冷大人。”张小菇有些晕船,长江上风浪比平日更大一些,出海之后恐怕要晕的更厉害,不过去拜见此次任务的主事人,也就是这段时间她的上司,尽管踉踉跄跄,还是得去。上司是金陵人氏,也是金陵织造局的一位管事,名字叫做冷秋。此次外出,因为若雪的伤还没有好,张小菇便只带着寒云一个下属,此外还有几个苏州织造局的老账房。
冷秋形容冷峻,随时女人,看起来却更像是一个男人一般,眼神如刀。据说她在金陵时候名声也不是很好,在织造局的圈子中间,她也算是一个十分难相处的家伙——这些自然不是张小菇知道的,而是新语司监告诉她的——冷秋还有一段十分悲剧的情史,曾经被一个男人抛弃过,所以性格尤其孤僻怪异,这一次让她来作为执行本次任务的主事人,却是金陵那边的意思。
织造局系统素来十分独立于朝廷官场之外,但是有无处不在,因为有钱的缘故,往往是朝堂上各大势力要示好的对象。
也由此织造局也是派系分明,尤其是金陵织造局主管整个江南的织造局,而它本身又隶属于京城的织造局的总局,但是两者之间,经常会表现得壁垒分明。京城为了表明自己对江南织造局的控制,也会不断派人来,而金陵织造局表现上佳的人,也会被调到京城,然后再重新分派各地,或者就这么留下来。总而言之,织造局几百年的历史,已经如一团乱麻,早已经谁都理不清谁是哪边的人了。
冷秋和张小菇,其实都是这样的人,织造局里面十分复杂,远不像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除了在织造局内的隶属关系,在外出任务的时候,又有临时的隶属关系。冷秋果然是一个很不好说话的人,完全没有要体谅一下或者安慰一下晕船的张小菇的意思,只是森然说道:“怎么现在才出来?”
张小菇连忙解释道:“冷大人,在下有些身体不适。”
冷秋没有要和她多讨论这个的意思,只说道:“这艘船出了长江口,就会和前往南洋的船队会和,往返一次一路上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你总有适应的时候。知道我们是去做什么么?”
张小菇答道:“将织造局在南洋的收益,运回金陵金库中。”
冷秋点了点头,说道:“海上天气变幻莫测,风浪极大,你没有出过海,别怪我没提醒你,别丢了我织造局的面子。”
张小菇心道自己怎么说前辈子也是去过海上的人,只不过不经常罢了,可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姑。暗自腹诽了一阵,张小菇应道:“我知道了。”说完便闭口不言,遇到这么一个从头到脚让人不爽的上司,还真是一件倒霉的事情,特别是还要一起呆上一两个月的时间。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张小菇站在甲板上,看着水手们忙碌着。冷秋见她不接着说话了,冷哼一声道:“在船上没有你什么事情,不要多管,也不要多问。”
张小菇虽然是冷秋的下属,可也算是副手那一类的,冷秋这话的意思,显然就是要让张小菇来混一趟资历就走人了。张小菇依然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说道:“一切依冷大人的意思。”
说是不管事情,基本就真的诸事不问了,就连寒云都有些奇怪,想提醒一下张小菇,不能真的一切都依着冷秋的意思来办,当天夜里,张小菇却来到了寒云的船舱,跟她说道:“寒云,今天看你的眼神似乎不对,有什么要和我说么?”
寒云笑道:“张管事,也不是什么劝告,只是觉得张管事是代表我们苏州织造局来的,完全没有必要和冷秋管事那么客气。”
张小菇笑道:“你是觉得我太过软弱了吧?”
寒云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张小菇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说道:“有一句话,我要交代你。”
“请张管事吩咐。”寒云道。
张小菇道:“我知道你看金陵来的那些人趾高气昂很不痛快,不过在船队返航之前,不许肆意挑衅,生出事端。”
寒云心中颇为失望,不过张小菇毕竟是她的上司,只好道:“属下知道了。”
大船出了长江口,等了小半天,很快就等到了随行的船队。那些高大的海船都满载着织造局的货物,在南洋出手,返回的时候,则是从南洋诸国转上一圈,把今年进项的银两运送回来。这是一笔足以让任何理智的海盗疯狂的银子,数额是用千万计数的,所以回程的时候,会有朝廷的水师沿途护送,否则不要说,海盗会像嗅到血液的狼群一样嚎叫着冲上来。
在南洋转上一圈,不断停留下来贸易和运送存银,还有和朝廷的水师联络,也是要花一个多月的时间。冷秋和张小菇说往返一次一两个月,并没有把这些时间计算在内,这样一来,回到长江外海的时候,应该至少已经是十一月了,一年差不多又过去了。
到了海上,见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此时正是夕阳西下,西陲的红日散发出金黄色的映照,海面上泛起波澜,一层层的金光渐渐散去,美丽壮阔至极。从船上看去,左右前后随行的大船摆开了阵势,如同南飞的大雁成行。
在途中,张小菇还经过了罗余国,南洋诸国中,她大约对这个小国最为熟悉了,而且这里也有国朝水师十分重要的一个补给港口。一路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张小菇原本想象的惊心动魄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都没有什么海盗来袭。唯一的一次,大约算是航行在海上的时候,遭遇了暴风雨,低垂的阴云几乎有种就在桅杆上头的感觉,雨滴打在脸上生疼,张小菇在船舱中晕得脸色苍白,吐了许多次。海面上也掀起了巨大地波浪,整艘船就像是湖面上的浮萍,完全没有什么重量感,上上下下地倾斜摆动,水手都死了好几个。
从未见过这个场面的张小菇难免有些惊心。
不过好歹是撑过去了,船长告诉张小菇,这样大的暴风雨,他遇到的次数也不是很多,虽然不会有致命的危险,但是很容易迷失航向,这才是更大的麻烦——不过很幸运,他们躲过了这个最大的麻烦,当他们从暴风雨中逃脱的时候,正好就遭遇了朝廷的水师,这也是他们后面几天十分平静,没有海盗骚扰的原因。
在南洋诸国的贸易也是例行公事,张小菇没有多管,反正冷秋很有这个闲心,不让张小菇来插手这些事情。
张小菇也一副乐得清闲的样子,诸事不问。
只是某天,冷秋上岸办事,张小菇上了一艘小船,来到了随行护送的船上,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
事实上,由于事情太过繁琐,安排回程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份了。
张小菇等于是在海上度过了今年最炎热的时候,等到开始返回时候,已经是秋天,天气又重新渐渐凉爽下来。虽说不怎么管事,可是终究是四处走动,皮肤也便黑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也更加利落。
再踏上返程的时候,冷秋在一个属于朝廷水师的小岛上,举办了一个酒宴,感谢水师的沿途护送。这也让张小菇好好领教了一下热情的异国风情,衣着暴露的少女,酒和数不清的水果,奔放的舞蹈,别有一番意思。从这里开始,就该往回走了,下一个补给的地方是罗余国,然后一路向北航行,为了安全不再靠岸,直接在水师的保护下返回沿海港口。然后将银两装箱,换内陆的水运系统,将之运送到金陵的银库。
十二月初五,天气已经重新变得寒冷起来,只不过海上的温度还是足以让水手们穿着单衣。张小菇对寒云说道:“今晚将有大事发生,你要小心一点。”
“什么事情?”寒云问道。
张小菇说道:“你先去请冷秋管事,还有金陵来的几位随行的副管事,就说我感谢她们这几个月来的照顾,请她们赏脸赴宴。”
在船上的酒宴自然十分简陋,准备也不用多久,寒云不懂张小菇什么意思,也没多问,直接就去了。
夜晚。张小菇坐在船舱中,直到外面突然响起脚步声,张小菇猛地站起来:“谁?”
“是我。”
张小菇打开门,外面进来一个一身水手以上的中年男子,如果冷秋也在的话,必定会惊讶万分,这个人,就是随行水师的统领,赵无忧。
赵无忧对张小菇说道:“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张小菇平静道:“那些人都控制起来了么?”
赵无忧点了点头:“已经按着名单全部监视起来,就等这里一动手,那边就动手。”
张小菇想了一会儿,说道:“动作要快,不要让逆贼有鱼死网破的机会,除非我们失败了,船上运送的银两决不能沉在这大海中。”
赵无忧道:“本将明白。”
就在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是寒云的声音:“张管事,她们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