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未央赶到宫门的时候黎歌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那里,明月肩上背着诊箱站在旁边。
未央调整了下呼吸,款步走了过去,看了眼马车道,“陛下呢?”
“公子临时有点事,应该马上就来了!”明月咧嘴一笑。
他的笑容很大很真实,不带半分的做作,然后他看了一眼未央的装束有些了然的问道,“一起去吗?”
“恩!”未央浅浅的点了点头。
见未央不想多说,明月也不问,为她拉开车门,“先上车吧,晚上天凉。”
“好!”未央感激一笑,转身上了马车。
未央并没有等得太久,约莫只有半盏茶的功夫外面便有了动静。
未央欠了前身,随行的车夫行了礼,车门就被拉开。
黎歌看到车厢里的未央脸上平稳的情绪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压在车门上的手指却是微微迟疑了下才扶着门框上了车。
一路无言的出了宫,回到将军府的时候沈青已经等在那里。
显然是听闻了前几日宫中发生的事,他见到未央的时候是狠狠的愣了一下,一时间也忘了礼仪规矩,上前一步激动的拉着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差点就逼出自己的眼泪来,颤声道,“三小姐,您没事吧?”
“沈叔我不碍的!”未央递给他一个宽慰的笑容,“这几日身子不便没有回来,让你们记挂了。”
大病初愈,让未央的笑容苍白了几分,显得有些无力。
沈青看着,终于还是忍不住眼睛发涩,只是当着黎歌等人的面不好发作。
“您没事就好,您跟小少爷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奴愧对将军跟夫人的在天之灵。”沈青强忍着拭了拭眼角,松开未央的手引几人进门。
皓月的房间里已经已经准备了大盆的药水备用,未央便是等在外屋也能问道极其浓烈的草药味。
不同于黎歌身上惯有的那种浅淡的药香,这味道浓烈的让人心惊,铺天盖地的弥散在房间里,让未央颤抖的掌心里都捏出了一层汗。
虽然之前明月一直带着轻松的笑容跟她说不会有事,可皓月的腿毕竟是多年的旧疾,而黎歌也说过没有十足的把握。
未央不确定,到了最后事情究竟会演变成怎样。
未央一直局促的坐在外面的桌旁,不知道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身体不适,脑子里总有些浑浑噩噩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屋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未央猛地站起来,正迎上黎歌困倦中温润的两道目光。
未央的心悬在半空,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两个人,四目相对,目光只是一瞬间的凝视,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淡化在黎歌嘴角那点释然的笑容里。
很浅,极其隐晦,却是真实的落在了未央的身上。
“没事?”未央小心看着黎歌的眼睛,两个字用了好大的力气问出口。
“没事!”黎歌摇了摇头,嘴角的笑纹终于无限放大。
两个字,却让未央一时间失了主意,站在原地只是愣愣的看着他身后那扇空洞的房门。
“进去看看皓月吧!”醇厚略显低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未央回过神来,不知何时黎歌已经走到她身边,由上而下俯视他。
逆着光,他眼中的神采未央看不真切,却总觉得他身后那些午后的阳光照的她近乎晕眩。
未央默默点头,顺从的进了屋子。
屋子里依旧充斥着浓烈的草药味,明月守在一旁,撸着袖子在摆弄随身带着的那些药材。
皓月则是靠在硕大的木桶边缘,大半个身子都浸在药筒里,双目紧闭,面上的表情却是祥和,可能是因为水温过热的关系,他的面色微微有些涨红,额上也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未央走进去,从袖中抽出帕子给他擦拭额上的汗水,可是皓月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未央蹙了眉,转向旁边的明月。
明月把手头的草药处理好加到药汁里,心照不宣的笑了,“公子施了针,他要过一会儿才醒!”
说完,乐呵呵的起身去旁边净了手,就转身往外走。
明月这样说,未央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一下一下把皓月脸上的汗水拭干。
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张跟皓羽如此相似的面孔,心中忽然就又怅惘起来。
有朝一日皓月能站起来,这是多年以来所有沈家人都不敢奢望的事情,如今奇迹出现,沈家的一切却已然零落至此。
皓月站了起来,却成了孤身一人,这份喜悦又该去与谁分享?
酸涩的感觉漫过心头,未央无声的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出来。
门口,明月正在给黎歌整理披风,脸上的表情有几分不情愿。
未央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皓月,心下迟疑片刻走了过去,“是宫里有事吗?”
“没有!”黎歌笑的云淡风轻,淡淡说道,“我去取一味药,稍后便回。”
黎歌一直都是个很细心的人,取药一说让未央当下就警觉起来,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黎歌的目光里并没有闪避,坦然却不解释,整理好披风就转身往外走。
“公子——”明月叫住他,看了看天色,“山路难行,还是让我去吧!”
“怎么——”未央一怔,抬眼望向黎歌,“你不是回宫吗?”
“有一味药比较特殊,需要采下来及时入药,我得亲自走一趟。”黎歌拉好披风,递给未央一个放宽心的眼神,转身往外走去。
未央站在原地,看着男子颀长的一个背影步步稳健的走进眼前逐渐铺洒开来的夕阳的余晖里。
现在的他明明高高在上,为什么到了自己的眼睛里却总是如此孑然也无奈?
终究还是因为对他心存愧疚吧。
“黎歌!”未央猛地抬头。
她的声音不高,在沉寂的空气中却显得很突兀。
黎歌回转身,就刚好碰触到未央眼底那种重重矛盾包裹下的浓重的忧伤。
未央上前一步,走到他面前,“我跟你去!”
不是询问却是决定,那语气刚烈的不容拒绝。
男子俊秀的眉梢微微蹙起一个担忧的弧度,静静的看了她片刻,就真的没有拒绝。
“好!”他说,眉眼间都是柔和的让人沉沦的光辉。
目的地是大郓城外北方二十里的琅玉山,山脉不算太高却绵延很广,几乎将半个大郓城环抱在其臂膀之中。
由于常年少光照的缘故,眼下虽然已经接近夏季,山麓北面的临近顶峰的几百米处仍旧残留着积雪。
山路狭窄颠簸,车驾难以通行,两人便下了车徒步而行。
由于山势徐缓,走起来也不费力,再加上沿路满目苍翠的风景却也赏心悦目。
黎歌要找的那味药叫紫心海,常年生长在琅玉山背阴的山谷里。
小小的一株,隐藏在石壁跟冰雪的缝隙里,开紫色的小花,花蕊可以入药,却只在迟暮十分开放。
未央他们找过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紫心海的花苞很小,但是呈现在苍白的雪色中,一眼看去却是极鲜明的。
黎歌吩咐随行的侍卫原地守候,自己就举步移到一边。
山上的风夹杂了冰雪的味道,很凉。
这一天黎歌似是有什么心事的,自始至终几乎都不发一言,有的只是持久的静默。
夕阳的光辉落在他素色的袍子上是一种神圣的光辉,温暖却又疏离。
重逢以来,他与她之间仿似一直都保持着这样若即若离的关系,只是不知从何时起,这种关系变成了欲说还休的尴尬。
未央裹着厚重的裘衣跟过去,站在黎歌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安静的看他的背影。
“他走了!”黎歌突然开口,打破沉默,声音平静,完全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的语气。
只是这样的三个字落下来,未央突然觉得心中五味陈杂。
酸涩抑或无奈,她说不清楚,就只是抬起头,更加专注的看他的背影。
耳际有呼啸的风划过,偶尔带着翻卷的两片雪花,落在脸上化成莹润的水滴。
原来发生过的事并不能在彼此的沉默种化为乌有,比如末白离去之前那猝不及防的一个拥抱,也比如——
曾经夜色中那暧昧不明的一个吻。
“你——”未央牵动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走到他身边,讽刺的开口,“想让我说什么?”
你想让我说什么,而不是我想说什么。
黎歌敏锐的发现了这几个字中的玄机,微微侧目就对上未央近乎挑衅的一个眼神。
“你一定要表现的这么咄咄逼人吗?”黎歌苦笑,眼中有隐藏不住的伤痛划过。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无法在她面前表现的心如止水。
这么久以来她总是习惯于用这种强烈的方式来掩藏自己的情绪,无论是面对末白还是流火。
到头来究竟是伤了谁又护了谁?不过是一切徒劳而已。
“对不起!”未央索然一笑,将目光移开,再开口就有些生涩的疲惫,她说,“我——”
一阵强劲的风突然奔袭而来,带起一侧峭壁上大片的积雪,洋洋洒洒、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未央的话尾就尽数落在了黎歌温暖的胸怀之中。
“没事了。”风雪过后,黎歌的笑容依旧浅淡却温暖。
他轻轻将未央推离他的怀抱,小心的为她抖掉风帽上的雪花,然后重新帮她将披风系好。
指尖轻巧灵活,柔软的指腹不经意划过未央颈部的肌肤,仅是那一掠而过的一丝温暖也广阔如海,让人执迷着便要沉沦。
未央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对于黎歌所能带给她的温暖她已经沉迷的无法自拔。
仿似只要看到他,心里那个冰封的角落就永远都是暖的。
很多积压起来的情绪顷刻间爆发,一时间便有一些温热的东西在心底化开,满满的就要溢出来。
“黎歌——”未央迟疑着抬头对上黎歌的目光。
面对黎歌,她突然想要说些什么,“我跟他——”
“陛下,花开了!”远处侍卫惊喜的欢呼声突然插了进来打断未央的话。
两人不约而同的回头,未央有一瞬间的怔忪,黎歌已经快步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