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黎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定然是听到了自己方才跟亦云的谈话。
“刚才吵到你了!”黎歌淡淡说道,嘴边一抹苦涩的笑纹若有若无。
想来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与人发生这么激烈的争吵,之前即便是年少轻狂之时他都是谦和有礼的。
倒不是怕了谁,也不是现在的身份使然,只是觉得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如此去争的。
二十四年,终于在这一天,他不再是他自己。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未央见他失神,固执的直视他的双瞳。
黎歌的双瞳幽深,目光宁静,带着如三月大海般平静的宽广,绵软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溺。
“丫头你忘了,我不做大夫已经很久了!”他看着她微微的笑,伸手宠溺的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丝,然后起身走到窗边,“况且,就算我不救她自然也会有人会救她!”
黎歌的不承认并不代表未央的无知,只是她也很理智的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事实上,断情盅这种蛊,一旦被激发便无法根治。
便是之前林云堂给亦柔的那些所谓解药,也只能暂时性的扼制毒性发作的时间而已。
如果真如亦云所言,亦柔体内的毒素已经扩散,那么就算是有黎歌跟亦尘这样的名医为她医治,以后毒发之时她也定会更加痛苦万分。
更何况柳亦尘也不是个善碴,他不是风黎歌,他不会以德报怨。
事到如今韩亦柔跟林云堂之间的秘密铁定是守不住了,曾经她对柳亦尘隐瞒了林云堂毒害他的事实,现如今就算是碍于末白的面子柳亦尘不得不给她医治只怕也不会尽心尽力。
因为理解一个人在面对死亡时的那种疯狂的求生欲念,所以前一夜未央才会赶在黎歌之前对亦柔妥协。
她怕黎歌吐露真相,让亦柔做出什么更加疯狂的举动。
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她再一次没有算准人心,再一次低估了一个女人在爱情面前惨绝人寰的用心。
“丫头!”黎歌突然开口,打破沉默,“虽然我答应过不问,可这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未央本来正坐在床头发愣,这会儿猛地回过神来。
抬头,正对上黎歌回望过来的目光,避无可避。
“像韩亦柔所说,是我设计,用断情盅的解药引她前来的!”未央索性咬咬牙,狠声道,“我的目的——就是杀了她!”
黎歌的目光很沉,脸上毫无笑意,就只是静静的望着她,“原因呢?”
“因为有仇!”未央坦言,直言不讳。
以韩亦柔曾经对她做的种种,就算她真的杀了她也不为过吧?
可她这样做的原因,就只是因为这样吗?
“是——”过来好久,黎歌终于再一次开口,试探性的语气里有些小心翼翼的隐忍,“因为他?”
这一晚,黎歌已经不止一次提到“他”。
“不是,是因为别的!”未央平静的摇头,对上黎歌眼中的困惑,忽然就变得烦躁。
未央翻身下地,走到旁边,避开黎歌的视线,“黎歌,你别问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定很失望是吧?”
“我只是想知道原因!”黎歌低声呢喃,苦笑的摇了摇头。
我似乎从来就不在乎你做了什么,可是现在我却贪婪的想知道你这样做的原因。
我不愿意被你抛在身后,看着你一个人在那个漩涡中挣扎。
我想拉你出来,甚至于——
我也不介意替你去做。
可是,凭什么呢?
我不是夜流火也不是凌末白,我凭什么来要求你信任我?
“这就是原因!”未央闭了下眼,暗暗提了口气,自嘲似的冷笑一声,“事实上我就是韩亦柔口中的那种人,我残忍,恶毒,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在这之前我做了什么相信南敏郡王都已经告诉你了,我早就说过,我不是好人,你对我不该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未央的决绝黎歌听在耳中,眼中缓缓汇聚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对于沈家的事你还是如此介怀?”
“不是介怀,是恨!”未央纠正,神色凛然。
“你这是何苦?”黎歌苦笑,“在你看来沈家是无辜的,可从他的立场来看,你那样的一个身份,确实已经构成杀身之祸!”
他并不想为风永义辩解什么,许是世态炎凉,到了今天他对自己的这位生身父亲也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只是相对未央,他却是内心清明,他只是不想她再受这仇恨煎熬之苦。
人在高位,其实——
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而显然,旧事重提,怒火攻心的未央是领会不到他这一番开导的用心。
“你说的对!”未央猛地回头,痛苦的神色溢于言表,声音里有些歇斯底里的忿然,“可事实上该死的是沈未央一个人,沈家何辜?”
这才是她一直以来都介怀的事,这才是她午夜梦中迂回不去的梦魇。
黎歌,你一生都在治病救人,你没有欠过别人的,你不知道这亏欠的意义。
她发怒的样子像一头被困的小兽,锋利的爪牙之下却是掩藏不住的恐惧。
这个女孩子从一开始就是倔强的让人心疼的。
是的,心疼,丝丝缕缕印入骨髓般无药可治的顽疾。
“够了!”黎歌闭上眼,长长的叹息。
“够吗?”未央摇头,目光冷厉,声音坚决,“不,这还远远不够!”
她举步走到黎歌的面前,仰着头,笑着看他,眼中带着一丝疯狂的神采,“黎歌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我跟你不一样,我只知道欠债还钱,别人欠我多少我便要他十倍乃至百倍的奉还,沈家的人不会白白死去,当年若不是颜南敏横插一脚,我早就拿整个南野王朝给他们陪葬了。”
她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女子,这么气势磅礴的一段话说出来,却能让听到的人深信不疑。
在她面前,在她这无坚不摧的目光面前,没有人能把这当成一个信口开河的玩笑。
“呵——”黎歌忽的长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沙哑,“一定要这样吗?”
“什么?”未央一愣,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黎歌由上而下俯视她的面孔,明澈的目光中带着温存的笑意。
他缓缓伸手,一点一点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直视她的目光,“如果毁了这座江山就能让你过回平静的生活,那么——我会成全你!”
他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印上一个清浅的吻痕,然后举步离开。
清浅的药香随风弥散,短暂的诧愣过后,未央突然打了个寒战。
“黎歌!”她惊慌的冲到门口,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黎歌平静的摇头,看着她身后的大门,“我有点累了!”
黎歌的神色泰然,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可额头上那点灼热的温度却时刻提醒着未央之前那一句话的真实性。
空前的恐惧感一点一点慢慢袭上心头,她就固执的拦在他面前,寸步不让。
却不知,拦着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她看着他,他看着她身后的门,两个人都不说话。
“我累了!”良久之后,黎歌终于长长的叹息一声。
从前夜开始他几乎就没有休息过,可眼下他却分不清现在真正疲累的是自己的身体还是自己的心。
“我不要你的施舍!”未央低声说道,垂眸片刻便又抬头,坚决的重复,“我不要,明明是你们风家欠我的,我凭什么要承你的情?”
黎歌,你不欠我任何东西,你的情,我承不起。
未央目光灼灼的逼视黎歌的面孔,夜色中一双眸子闪亮如星。
黎歌静静的看着她,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却仿似远在天涯。
“我累了!”他再次说道,这一次没有犹豫,直接拉开她横在面前的手,推门走了出去。
未央的身子被他微微一推,往旁边退了两步,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远去,心跳一点一点的落了空。
这究竟是怎么了?她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黎歌他——又说了些什么。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窗口的月光落在光滑的地面上,折射出一片悠远的微光。
未央一步步茫然的往床边挪去,木然的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着头沉沉睡去。
那天之后一切都好像依旧没有什么两样,黎歌照常的上朝下朝,处理政务。
他依旧会隔日去给皓月施针,却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而且也再没有来看过未央,每天却会按时让明月把药送过来看着她服下。
看来那晚的事他并没有忘记,只是不提罢了,他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闹到这样的地步,未央也是觉得见了面会尴尬,索性就什么也不说,默默的窝在凤鸣宫里过日子。
期间流火来探望过一次,彼此之间说的也无非是那些场面话,末白却一直没有出现。
三天之后未央的伤势已无大碍,晚膳后就由碧儿跟小玥陪着,带了风拓去御花园散步。
风拓很懂事的用小手牵着未央的手,奶声奶气却很大人样的讲着老太傅的趣事。
因为大病初愈未央的面色略微有些苍白,却是难得露出温和的笑意。
四个人沿着小径慢慢的走,倒也还算惬意。
可能是因为身体没有好利索的原因,走了不多一会儿未央的额上就泌出一层细汗,碧儿担心她的身体就建议到一边的亭子里去坐一会儿。
小玥带着风拓在旁边的花园里捉迷藏,碧儿则是站在未央身后寸步不离。
未央看着花园里追逐嬉笑的一大一小两个人,总觉得那么欢快的笑声是有点恍惚的。
碧儿见她脸上露出倦色,就上前提议,“娘娘,一会儿怕是要起风,咱们回去吧!”
“也好!”未央知道她是怕自己累着,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的扫过,落在亭外不知何时出现的那双皓白的长靴上,不由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