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第二天在火车上醒过来的时候,头竟然靠在叶楠的肩上。我颇有些惊慌,装作迷迷糊糊的把头转到车窗的方向。不过他好像也睡得很沉,手上被我咬破的地方,干掉的血渍看着分外暗沉。死小子,真能忍,被咬成这样都不哼一声。
我真想让他就这么睡死过去,自己偷溜下车再不管他,让他在铁路线上运行一个周天,最好兜到青藏铁路上再也回不来。但在到站的前一刻钟,他还是醒了。
匆忙打了个车赶到医院,我妈正躺在病床上喋喋不休的数落我爸:“你说你叫她回来干什么,又没出什么事……”看见我进来,这才停了嘴。但等他们看见我身后的叶楠,双双作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爸冲上来就把我拉到一边:“我说程曦,上次那个林律师就够好了,你要实在不喜欢,那大胡子老师我和你妈也将就,好歹人是个教授,铁饭碗不是。这次怎么又换了一个?你生活作风咋这乱?这是继承了谁啊造孽……”
我哭笑不得:“爸,这就是那个叶教授……他也不是我男朋友。”说完还嫌恶的看了叶楠一眼,表示我对他只有阶级敌人的恨意。
我爸盯着叶楠看了半天,才作恍然大悟状,立刻奔过去同叶楠握手表示欢迎。我再不管他们,踱到我妈床旁边,细细的看她摔得怎么样。从目测来说好像没什么外伤,这更严重,表示伤都在里面。
我说:“医生怎么说?”
我妈讪讪有点不好意思:“没啥事,就是腰扭了一下。”
我说:“在家也不好好休息,整天在折腾啥?”
我妈说:“这不是没什么事儿想动动么。顺便想把屋角那一堆你上学时候的东西清理一下,都是些老课本什么的,拿去卖废品还能卖两个钱,屋里也宽生些。”
我叹气,她果然就是闲不住,好日子才过了两天,总是要找些事情做才安心。
我说:“你别管了,一会我自己回去收拾。”又转头对我爸说:“你再守一会,中午我做了饭给你们送过来。”我爸还跟叶楠在说什么,我也不管他们有没有说完,直接拉着叶楠出了病房。
出来的时候,我警告叶楠说:“我跟你的事儿,你一个字也不许跟我爸妈提。要不……要不……”半天也没说出个后果来,仔细想想,我好像也没什么威胁得了他。
叶楠笑笑,眉眼间都是得意。
回家做了饭,就开始动手清理那堆害我妈躺医院的罪魁祸首。边翻边感叹自己当年确实是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那笔记,那作业,拿到哪儿不是学生典范?不过没赶上减负的好时候,课本参考书什么的堆起来,差点没堆到屋顶去。
叶楠饶有兴趣的看着我的笔记本,过了一会意味深长的说:“你在N大学习的时候怎么就没了这种劲头?”
提起N大,我心里那团火又被点了起来,顺手抄起一个笔记本砸过去。叶楠偏了一下脑袋躲开,那本子砸到地上,从里面滚出来一张旧报纸。
我走过去捡起来,顺便看了看是什么报纸。扫了一眼就惆怅了,那是高中的校报,头版照片正是高二那年拿到那笔打了水漂的助学金时,我和另外两个受助人与那个资助方代表的合影。
我正要重新把报纸塞回去,忽然心里一动,觉得有点不对劲,就把那报纸摊开来,细细的盯着那张照片。虽然那时报刊质量不怎么样,几个人的眉眼都有些模糊,但看了一阵之后,我还是惊讶的叫出了声。呆呆的盯着那报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叶楠凑过来,说:“怎么了?”
我颤颤巍巍的指着报纸上那个资助方代表,问他:“你看,你看这是谁?”
叶楠看了一眼,脸色也是一沉,没有说话。
我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在往脑子冲。那照片上的人是林墨淙!虽然发型穿着都跟现在不太一样,但那人确确实实就是林墨淙啊!已经刻到脑子里的那张脸,我怎么会认不出来?
林墨淙早就认识我?心里在疯狂的打鼓,像是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依稀记得他跟我们高中某个老师有些交情,就让他去帮我问校长的电话。
过了一阵,我爸给我发了个号码回来,我深吸了口,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的时候,过来传来了校长的声音。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先客气的跟他做了下自我介绍。
校长笑了两声,说:“程曦啊!我记得你,那时候见义勇为都上报纸了。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我说:“有个事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就是那时候我得的那笔助学金,那个什么律所来着,就是那个资助方代表,您还有印象么?”一个激动,说话都语无伦次了。
校长沉默了一会,说:“哦,有点印象。好像姓林,叫什么……”
“林墨淙?”我急不可耐的脱口而出。
“对,对。就是叫林墨淙。他后来还打过几次电话来,特意问起你的情况,我跟他说你考上大学的时候,他还特别高兴。那律师真是好人……”
我已经完全听不清校长之后在说什么,脑子里已经混成一团浆糊。模模糊糊之中,我忽然想起林墨淙对我说过的一句话:程曦,你不知道我爱了你多久。
是,我确实不知道,不知道我们俩在那么久之前就相遇过,不知道你在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我甚至不知道,在我那些无知到残忍的行径之下,你为什么还要爱我?程曦,为什么你总是以为自己很聪明,到头来,却是彻头彻尾的糊涂蛋,还把自己整的这么支离破碎,用二百五来形容你,二百五都要冤成五百了。
身子一暖,好像被人拥进怀抱里。温热的指尖在我脸颊上磨动,低沉的声音环绕在耳边:“程曦,别哭了。”
恍惚之间,我好像回到林墨淙的怀里,把手搂上他的脖子,喃喃的重复着:“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那般矫情的执着,究竟是为哪般?
“程曦,跟我去美国吧。我会照顾你。”
美国?我忽然一下清醒过来,猛的推开抱着我的那个人,怒不可遏的望着他。这里没有林墨淙,有的只是那个杀千刀的叶楠!
叶楠定定的望着我说:“程曦,我是为了你好。以后你就会发现我是对的。”
我冲他吼:“什么为我好?你把我的生活毁成这样,去哪儿我都只想杀了你!”说着两腿发软,忍不住就蹲了下去。就算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不在乎刘芊娜,不在乎刘芊婷,不在乎跟他的过往孽债斗的天昏地暗,但……但我好像连不在乎的资格都没有了。他那天走得那么绝望,他说我的一切都再跟他没什么关系。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啊?
空气燥热而沉闷,陡然的异样安静让人耳鸣头晕。我知道叶楠在看着我,但我就是要让他看着我眼泪鼻涕横飞,我真恨不得用自己的眼泪淹死他,要不然咸死他也成!
过了一阵,叶楠说:“没了林墨淙,你就这么难受?”
我说:“关你什么事!”
他坚持:“没了他,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我恨恨的说:“是,我现在就恨不得把自己一头磕死在这里!你满意了没!”
叶楠再没有说话,任由我蹲在地上,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还好我们家房子不是尚处豆腐渣阶段的长城,不然这世上没准就多了一个程姜女。嚎着嚎着我就想我眼泪怎么这么多啊,我哭得头都疼了都还没流完。又觉得自己已经这么惨了现在还头疼,头疼就算了晚上还得做饭送到医院,心里更是委屈,抽了一口气,嚎得更大声了。
叶楠好像终于被我这没完没了的苦情戏码弄得受不了了,淡淡的说:“你慢慢哭,哭完了我再找你。”离开我家门的时候,又回头说了句:“程曦,你真是……让人无奈得可以!”
住院费太贵,我妈呆了一天,就吵着闹着要回来。我和老爸也拗不过她,只得去借了个板车,把我妈像保护孕妇一样小心翼翼的从医院挪了回来。
叶楠还是每天往我家跑,动不动就送什么营养品维生素,吃得我妈嘴都合不拢。我想她要是知道就是每天给她拎东西的这双男人手终结了自己女儿的清白,肯定会抠着喉把东西吐还给他。我十分担心我妈一把年纪是否经得起抠喉的折腾,所以还是决定誓死保守这个秘密。后果就是我妈一天比一天待见叶楠,越发搞得像失散多年的儿子。
但我再没有跟叶楠说过一句话。我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一个男人,从导师变成朋友,从朋友变成流氓,以后还不知道要从流氓变成什么,我还有什么话好跟他说。
三天后离家,叶楠像来的时候一样跟在我后面。什么时候,我们俩的位置转换成了这样。以前不都是我抱着书诚惶诚恐的跟在他身后么?我苦笑了一下,人生真是神奇。
我对他说:“我宁愿你永远都是我在N大遇见的叶楠,现在这个叶楠,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所以你不要再跟着我了,让我觉得自己在恨一个陌生人,我会好过些。”
叶楠没有说话,默默的去买了返程的火车票。
回到寝室的时候,我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一口水都没有喝。吴妮买回来的吃的全都扔在了床头。
下午叶楠又打电话来,我没有接。然后接到他的短信:“我后天就坐飞机去美国,以后可能再也不来了。要是有空,今晚出来见个面。”
我回了两个字:“不去!”
叶楠说:“你要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好还是过来。”
我咬牙,最终还是从床上坐起来。好吧,要死,也让自己死个明白!
咖啡厅的雅间里,四个人默默的搅动自己的杯子。我脑子有些犯晕,特别是又看见林墨淙和刘芊娜坐在那里时。不是叶楠要向我忏悔罪行么?怎么又把他们俩给叫来了?
看见林墨淙手上缠着的纱布,我快把自己的嘴皮咬出血来。但也只能低下头去,不敢多看。我欠他的,太多太多了,多到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开口。林墨淙也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什么表情,脸色有些发白,以往那意气风发的样子消失了一大半。我心里更是难过,将咖啡勺捏的死死的,差点没掰断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