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两只黑亮亮的大眼睛直盯着我,似乎正努力在我身上搜寻着某个未解之谜的答案。
十六阿哥在想什么,我能不明白么?无非就是觉得我好像有点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我。同样的问题要是遇上别人,想不起来也就不想了,但是碰上好奇心强过常人的十六阿哥小朋友我就不敢保证什么了,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是绝对不会“热心”去提醒他的。
“尝尝这个。”十四从精致的珐琅碗里挟了一粒丸子,递到我嘴边。
我没多想,张嘴一口吃下,丸子肉质细嫩,不油不腻,咬在嘴里嚼劲十足。“很好吃。”我忙点头道。皇帝摆的酒席就是不一样,干果蜜饯、冷盆热炒、烧烤野味、点心汤粥,品种菜色多到眼花缭乱不说,连肉丸子都与众不同。
“别看这四喜丸子样子普通,做这道菜的厨子是盛京老家来的师傅,用得是世代祖传的秘方,只有在宫里才尝得到,你若觉得好吃,回去我让人再给你做。”十四嘴角噙着宠爱的笑,又挟了一筷子热炒的蟹肉双笋丝送到我嘴边。“再尝尝这个。”
我惬意地享受着十四体贴的服侍,一边又听他无微不至地给我解释菜的名字和来历,别提有多开心了。
“爷,您瞧十四弟对福晋多好,看得妾身好羡慕呢。”旁桌的十二福晋轻推了推身边的十二阿哥,柔笑道。
我一抬眼,才发现,原来十四喂我吃东西的举动已经惹来不少人侧目的眼光。
俊朗美少年十二阿哥听闻福晋富察氏这么说,薄唇轻勾,执起筷箸,挟起一块首乌鸡丁放进妻子的碗里。
“谢谢爷。”十二福晋笑得嫣然。
男女情爱,发乎情,而止乎礼。这样一对比下来,十四对我情意,不仅是不止于礼,甚至可以说是赤裸无掩,大胆而火热……
“我想起你是谁了。”
身侧突然响起一声稚嫩的童音,我头皮一麻,知道麻烦来了,只听那声音接着又说:
“我见过你,你是洗衣房的奴才!”
天资聪颖,钻研心和好奇心都很旺盛的十六阿哥小朋友终于拨开记忆的迷雾想起了我的身份,我真不晓得该喜还是该忧。
喜得是,当初的我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十六阿哥居然还能准确无误地记起我,怎能不叫我欣喜感动?忧得是,十六阿哥的说话声不大不小,但“奴才”那两个字说得可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顿时吸引四周目光无数。
头痛啊头痛,这顿皇帝的生日饭,注定是别想吃得舒坦了。
我咬咬牙,硬着头皮,抬起眼,注视着我的,有惊讶的,有幸灾乐祸的,当然,还有不少事不关己,坐等着看好戏的。
我从来不觉得洗衣宫女的过去对我而言是一段难以启齿的羞耻回忆,洗衣宫女怎么了?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双手过活,堂堂正正。何况,没有浣衣局里那么多洗衣宫女每天苦干累做的,眼前这些紫禁城的贵主子们能衣着光鲜地坐在这儿大吃大喝么?
可是,在这个阶级界限分明的时代,奴才就是奴才,有时甚至连主子养的一只看门狗都不如,生是奴,死亦是奴,一朝为奴,那就是刻在身上一辈子都擦不去的烙印,即便像良妃那样飞上枝头,诞下皇子,地位今非昔比,那低人一等的过去仍是皇室里那些出身名门正统的嫔妃贵妇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我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我,但我无法不在乎十四的感受。十四阿哥的嫡福晋曾是洗衣房里的奴才,摊开来摆在明面上讲,这绝对不是什么上脸添光的事情。
我闭了闭眼,移开视线,转向十四,猜测着他此时的神情,是羞恼,是愤慨,抑或是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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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这章比较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