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05100000005

第5章 有女初长成

绛萼走到殿中,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音色极美,清脆如同玉璜相击。略有走调也都唱得过了。宫灯被风吹地影影幢幢,流苏轻摆,在地上拖着条条的影。

子虞向文嫣看去,她两靥生笑,却显得有些落寞。子虞恍惚地想,如果家还在,如果这只是家中一场平常的庆生宴,文嫣必然会更快乐些吧。

绛萼已唱到,“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婷婷当当人人……”

本就温软的曲子,被她唱得越加低柔婉转,有如莺啼。

众女三三两两地喝彩,正当笑闹成一团时。殿门的传令官忽然喊道:“二殿下到——,华欣公主到——”

殿中顷刻间沉寂如水,所有人站起身敛衽行礼。

子虞听到一道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近,落落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分明,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轻慢节奏,在殿前停顿住。

“我和皇妹来瞧瞧,别坏了大家的兴致。”

子虞抬眼看去,灯光幽暗,奇异地在二皇子和华欣公主的身上罩上一层纱似的,让人瞧不清楚。

众人重又回席,宫人已在主位添了两副碗筷。华欣公主款步上前,众人这才一睹传说中的绝色佳人。灯光下她面如美玉,待仔细望去,众人心中俱是一震,难以用言语描绘的姿容,清丽难言,直晃晃地叫人眼前一亮。

华欣公主一扫众人,抿唇笑道:“经过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热闹非凡,就想和皇兄进来瞧瞧,倒让大家拘谨了。”

瑶姬一晚上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说道:“本来也要将这几个丫头交给公主,她们都是机灵聪明的人,以后会成为公主的得力臂助。”

公主蹙起眉,很快又舒展开,“我早就想来看看几位姐妹了,可礼官总说不到时候。今天可总算碰上了。”

众人见她言笑宴宴平易近人,很快就抛开了拘束。

华欣公主久居深宫,且甚得皇帝宠爱,身旁的宫人哪敢同她说一两句闲话。而此刻席间皆是同龄少女,其中几位本就要随她同去北国,言语间也就少了些忌讳,几个少女说起宫内宫外的闲话来,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倒把二皇子晾在一旁。

他也不在意,让宫人满上酒,慢慢喝了两杯,入喉时如淡蜜,后劲却不小,从胃渐渐涌上一股暖意。他半眯着眼,宫人挑亮了几盏灯,殿内顿时明亮如白昼。华欣同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说着民间趣事,脸上绽放着笑容。坐在西侧的子虞和文嫣低声议论着什么,半垂着脸,下颌线条极美,仿佛工笔绘出。

二皇子粗粗瞥了一眼,竟移不开视线。风吹过,灯影摇曳,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摇摆起来。

子虞感觉到身旁专注的视线,飞快地转头,同二皇子的目光一撞,轻轻移开,二皇子笑了笑,云淡风轻,依旧不失优雅。

华欣公主此时正和穆雪绛萼说到了七夕放河灯的习俗,大为惊叹。今年的七夕已在半月之前过了,宫中常例是摆上酒宴,让宫中女眷欢庆一番。华欣十余年来,从未听过河灯一说,侧过脸,见到子虞似有触动,不由问道:“子虞,听说民间女子在七夕时要放河灯,是不是?”

“是的,公主,”子虞想了想,道,“七夕郊外放河灯是民间的习俗,女儿家在这天许了愿,放进河灯里,织女娘娘如果看到了,愿望就能实现。”

华欣公主抚掌道:“有趣!”她在开春时已经行了及笄礼,比起子虞她们年长一岁,心性却如孩子一般纯真烂漫。

绛萼和穆雪也一脸向往。半个月前,她们正随瑶姬学习北国典仪,错过了七夕,此刻提起不免觉得遗憾。转念又想到,明年的七夕怕已是身在北国,哪还有眼前这般快活和自由。

众女都想到了一处,脸上都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华欣公主对身旁的宫人吩咐,“快去准备几盏河灯。”转头又对众人道,“我们今日许了愿,也去放河灯,或许织女娘娘也能看到。”众女都称好。

宫人们可都愁坏了,这个时候哪里去弄河灯。可自华欣公主远嫁北国之事定了下来,皇帝陛下对她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宫人们更是不敢逆她的意。

皇宫自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处。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宫人们已取来了几盏精巧的河灯。纸肉竹骨,朵朵如莲花。

华欣公主爱不释手,将河灯拿在手上赏玩许久。这才带了众人绕过重重宫门,来到广寿宫后的锦湖。夏末时节,湖上绿叶田田,千朵碧荷盛放,月色下亭亭如玉,依旧明丽非常。锦湖引的是活水,从廊间小渠流向宫外。

众女各自拿了河灯站在水亭旁,十几个灯笼将水亭照得通亮,湖水粼粼如碎月万点。穆雪突然扑哧一声笑,惹得亭内众皆侧目。原来她偷偷瞧了绛萼河灯中的纸条。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穆雪直笑,耳下的明珠贴着脸颊轻晃,“七夕时这愿望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怕织女娘娘顾不上来。”

众人听到了绛萼的愿望,都笑了出来。绛萼面上如火烧了般,一把夺过穆雪的河灯,取出字条,穆雪反应不及,她已念了出来,“愿嫁北国副使。”这下又换穆雪满面通红。

众女笑得打跌。子虞笑罢,见华欣公主愣愣看着湖面出神,轻声问道:“公主是在为许愿为难?”

“没什么可为难的,”华欣嫣然一笑道,“愿北国皇帝比父皇更英明神武,是真正的天下强者。”

子虞暗暗心惊,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柔弱的公主居然会有这样一个愿望。

文嫣在无人注意时拉住子虞的衣袖,“姐姐,你的愿望是什么?”

子虞笑道:“我还能有什么愿望,希望总有一日回来,与你团聚。”她自己也知道,这愿望终究难了些,怕就是织女娘娘见到也实现不了。

“我猜就是这个。”文嫣道,脸上异乎寻常地平静如水。

子虞瞧见她的脸色,眉挑起,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文嫣神秘地凑到她的耳旁,悄声说:“愿我和姐姐,有朝一日权倾天下!”

子虞大惊,惶然间睁大眼,旁人已经注意到姐妹俩的异样,把目光投了过来。子虞一一回以微笑,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不复平静。

河灯放入湖中,顺着廊间渠道缓缓漂远,仿如几点星火远去,就在众人注目下,其中一朵火莲忽然左右晃动,呼地一下子熄灭了。

众人皆叹息,又暗暗猜测会是谁的河灯。

多年后想起这一幕,子虞才知道那盏河灯属于自己。

因为,除了她,所有的人都已愿望成真!

到了正月里,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雪,绵绵密密,在琉璃瓦上厚厚地结了一层,像是裹上了银装。

穆雪忽然转过身,欢喜道:“你瞧院里那几株梅花是不是开了?”

子虞方才已觉得幽香入怀,此刻听她一提,只觉得香气夹着寒冽的晚风扑面而来,馥郁沁骨。穆雪提着手中的灯笼往院里的梅树照去,子虞走上前看,树桠上覆着皑皑白雪,灯火辉映下,满树如开雪花,晶莹如玉,真如仙宫的玉树琼花一般。

穆雪上前折花,手才碰到横生的树枝就轻呼,“哎,冻死我了。”

子虞忍不住笑出声,“寒天腊月,哪有你这样折花的。”她掏出一块帕子,盖在树枝上,轻轻一折,那一枝梅花就合着帕子到了手中。

穆雪见了,不由叹息,“以往也总有人夸我伶俐,怎么到了你和绛萼的面前,我就变笨了?”

子虞抿唇笑道:“你这话要说给绛萼听,她准高兴。”

自放河灯那日绛萼与穆雪互揭心愿,两人就像是针尖对上了麦芒,平日里为些小事都要争上两句。穆雪撇撇嘴,“我才不会说给她听,”末了又补上一句,“那还不给她乐死。”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回到广寿宫。她们自中秋之后就搬到了广寿宫,陪侍在华欣公主身旁。

才进宫门,等候的内侍已经看见了,笑着上前接过穆雪手上的灯笼和子虞手中的伞。

掀起门帘,子虞与穆雪走进内殿。镏金鹤嘴炉里炭火正旺,融融暖气四散,仿佛置身春日下一般。殿中没有熏香,两人方进殿,华欣公主就抬起头,“好香,是哪里的梅花开了?”

子虞将袖子里的花枝拿出来,说道:“是宫前的那几株开花了。”

绛萼道:“我还当那几株不会开花呢。”穆雪道:“你当它不开,它可开得美呢,比宫里哪处都美。”绛萼轻横了她一眼,“宫里哪处你都去过了?”

两个人说着说着竟又要争论一番,华欣公主忙打断,“子虞,穆雪,皇后那边怎么说?”

子虞要了摇头,“看来不成,皇后娘娘说公主你就要远嫁北国了,千金之体怎可以身犯险。”

华欣公主蹙起眉,笑容里有一丝冰冷,“她当然盼望我嫁得远远的。”

子虞,绛萼,穆雪三人面面相觑,神色间都有一些黯然。南国战败,割让三城,华欣公主二月就要远嫁北国。她们也将作为陪嫁女官一同前去。这些天,大家都感到一种日子临近的焦虑。三日后就是元宵佳节,华欣公主听说民间有灯会,自然就想要出宫见识。自决定公主远嫁后,皇上对公主所求无有不应,唯独对这件事一直不松口。华欣公主没法了,就想去同皇后说,可惜皇后毕竟不是公主的生母。

“公主,我们在宫里玩也挺好的,让司库多准备些花灯,我们都挂到广寿宫的院子里去。”穆雪见华欣不快,笑着开解。

子虞将花插进玉壶春瓶里,回头道:“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挂上花灯一定好看。”

穆雪也道:“宫外人多杂乱,公主见了准心烦。”

华欣脸色稍霁,听到最后一句,扑哧笑出声,“不去就不去了,你们哪来这么多话。”

子虞三人听到她这样说,定下心来。

元宵这日,天色如浓墨欲泼,月亮像斗大的明珠悬空而挂,光华清冷,如玉泽一般。宫中借了月色,宫阁水榭仿佛玲珑宝箱里的水晶,隐隐透着银光。

子虞提着灯来到兴德宫,宫门口高挂着五彩宫灯,殿前只有几个宫女闲坐嬉闹,比平日还清冷,她一打听,才知道昭仪瑶姬带着文嫣去了福阳宫的元宵家宴。等了半个多时辰依然不见她们回来,她轻叹,知道在南国的这最后一个元宵终是无法与妹妹一起度过。

提着琉璃宫灯从花园穿过,顺着僻静的长道回广寿宫。她走得慢,手上一团晕黄的光照着脚前方寸大的地方,长道漫漫,黑沉沉地望不到底,她恍惚觉得这路怎么也走不完,又只能提着微小的光芒走下去。

广寿宫前华灯结彩,子虞踏进宫中,却是一片漆黑。今日是元宵宴,想来是华欣公主将宫娥们都带走了。

她点了灯,幽幽地在殿内燃起,又拿了烛剪,把灯芯剪亮。灯火骤然光明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子虞一惊,手上的银烛剪“啪”地砸在地上。她顾不上捡,转过身,窗前坐着一个人,紫缎黄花的衣裙,朵朵花儿在光影里仿佛正在盛开——原来是华欣公主。

“公主?”子虞疑惑道,“福阳宫的元宵宴结束了吗?”

华欣转过脸,淡淡一笑,“我没去。”

子虞见她笑容飘忽,知道她心情不好,说道:“穆雪和绛萼该不是偷懒玩去了吧。”

华欣托着腮,说道:“今晚皇城会放烟火,我知道她们想看,就放了她们去。”又问,“子虞你可是去见妹妹了,见着没有?”

子虞摇摇头,“没有,她陪着昭仪娘娘赴宴去了。”

“瑶姬没有孩子,肯定会很疼爱你妹妹的,你可放心了。”华欣说道。

子虞随意应了一声,面露微笑。心里却想,瑶姬这样做,无非是想让她安心地去北国的一种手段。

华欣坐在窗前,神态慵懒,缓缓说道:“你们姐妹的感情真好。”

她的口气里不知是叹息还是惆怅,子虞定定地瞧她,隐约看到她的眼里掩着一丝羡慕。

“我只剩下这么一个妹妹,公主却还有这么多兄长姐妹呢。”

华欣抬起头,冷笑一声道:“这么多兄长姐妹?”略一顿,又道,“我就是不想看到他们,才不去参加福阳宫的家宴。子虞,你知道吗?当初战败,这么多兄长姐妹,他们就独独推了我去和亲,因为我容貌出众了些,因为我得父皇的宠爱了些,所以就应该由我去牺牲……”

子虞见她眸中异彩连连,情绪似乎激动起来,忙劝,“公主可不要多想。”

“在这宫里不多想也不成,”华欣说道,“当初,我以为父皇总会护着我,可我错了,父皇关心的是他的河山,这么多子女,他少一个也就少了,又有什么打紧。我听说民间的穷人家,日子实在过不去了,就拿了亲生儿女去卖,这宫里也是一样的。”

子虞想劝,话到了口边,转念一想,公主这是找个地方发泄,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她转身泡了两杯茶,上好的香雾,袅袅热气中清香四溢。

华欣话说得多了,心反而倒静下来,接过茶盅,说道:“我在这宫中十五年,住都住腻了,换个地也好,子虞,二哥说你重情重义,是个好姑娘,二哥眼光不差,我相信他。”

子虞道:“公主,我在这世上只剩下两个亲人,二殿下说我重情重义,这是绝不敢当的,我只不过想要珍惜目前仅拥有的罢了。”

华欣轻轻握住她的手,“子虞,这次去北国,穆雪和绛萼都是皇后选的,只有你,只有你才是让我全然放心的。你就把我当成姐妹,好不好?”

她的手冷得像冰,子虞只觉得寒气从手心透到心里,身子一颤,望进华欣公主的眸中,那样幽深和哀伤,让她无从拒绝,她重重地一点头,华欣才露出安心的笑。

两人依着窗坐着,絮絮叨叨地又谈了些宫里的事。

黑夜浓得像墨,化也化不开,灯光幽幽,却照不亮整个殿堂。忽然碧烟色的窗纱一亮,瞬时殿内亮如白昼,不过须臾间又暗沉如旧。

子虞推开窗户,隐约有丝竹声缥缈地随风而来,南面的天忽亮忽暗,一朵朵烟花在天空中绽放,仿佛是昙花展示刹那的芳华。

华欣也远眺着,忽道:“不过只是一瞬的光芒,却引得天下人都仰头观望,烟花真是灿烂。”

子虞看着天的那头,茫然间不知是点了头还是摇了头。

元宵节后又无声无息地下了几场雪,宫中的彩灯却依旧高挂。那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华欣公主嫁期不远,宫中就留着元宵的摆设,增添喜气。皇后既已发下话来,其他宫也不敢怠慢,各种礼物纷至沓来,来往的宫人将广寿宫前的门槛踩得光溜溜的。

宫里的内侍和宫娥们忙着打点行装,添置首饰衣物。子虞身为女官,也同样忙地昏天黑地,抽不出闲暇去找文嫣,眼看日子越来越紧,心里渐渐也有些焦急。

“兴德宫夜明珠两颗,羊脂白玉如意一对,昭仪娘娘为公主远行添妆!”

听到礼官高喊,子虞忙迎出前殿。殿前娉婷而立一位姑娘,鹅黄的一袭春衫,犹如迎春花一般娇柔可人,正是文嫣,她看到子虞,高兴地扑了过来,“姐姐!”

子虞也高兴地笑了出来,“怎么还这么莽撞。”她拉过文嫣的手,细细打量,不过月余不见,文嫣好像又高了些。

文嫣紧紧挨着子虞,一手扯着她的袖子,说道:“姐姐要走了,我只能莽撞这最后一回了。”

子虞见殿前内侍来来往往,就领着文嫣到偏殿,那里僻静无人,只放着几口红漆箱子,都是华欣公主远嫁所带的行装。

“他们都说北国人凶悍得很,姐姐跟着公主去不会受苦吧?”文嫣坐在一个箱子上,握着子虞的手问。

这些日子以来子虞早已听宫人们议论北国人的强悍,而宫里也都把随公主远嫁视为苦差,仿佛这一去就是羊入虎口。她随瑶姬学风俗典仪许久,对北国知道较为详细,自然不担心。她看着文嫣,柔声道:“这里的皇宫和北国的皇宫没有什么不同,北国还有大哥在,你不用担心。”

文嫣撅起唇,“姐姐别哄我,宫里让我们一个留在这里,一个去北国,我虽然年纪小,也猜得出是为了什么,姐姐此去北国必然暗藏凶险。”

子虞想,真是不能把她当孩子了。她伸手揽住文嫣,说道:“我去北国有凶险,你留在这里也同样有凶险,历来皇宫都是一样的。”她停下想了一会,又道,“我走了以后,这里只留下你一个人,你更要处处小心。以前爹爹曾说过,不求荣华一世,但求平安一生。你要牢牢记住这句话,知道吗?”

文嫣点了点头,把头偎在子虞的颈窝处,脸上有些笑容,又有些惆怅。

还是早春之际,窗纱如碧烟,日光照在上面,只不过朦朦胧胧的一团。子虞看着光线并不明亮的殿堂,不禁想到曾经在狱中的日子。那时候她和文嫣也是如此的相依相偎,等待着不知吉凶的未来。

现在虽然早已不在狱中,可她们所面对的,却好像丝毫未变。

这多日来她忙着广寿宫内的事务,没有空闲去回想这些。此刻面对文嫣,不由想起过去种种,那些在家中无忧无虑的日子,那场仿如噩梦的牢狱之灾,还有那些早已化成黄土的亲人……

这些过去犹如五味杂陈的汤,她一口口地品尝了遍,又苦又涩。可就这些苦涩的回忆,如今也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贵,在她心中沉淀如石,又沉又重。

她理了理文嫣的发,原本满腹的话别最后只留下一句,“文嫣,你要平平安安的。”

二月十四,是个黄道吉日,宜婚嫁。

皇城外,十里红毡,百官列于道旁,为华欣公主送行。

正午时分,侍卫吹起号角,低沉肃远。皇帝和皇后的车銮停在城门口,华盖如云,刺目的金黄为天地撑开一方云天。华欣公主的车驾随后而行,然后依次才是其他皇子公主。

为了这一天,广寿宫整整准备了一月余。华欣公主的茜红嫁衣,十余灵巧的宫人连赶半月才绣完衣裙上的纹饰,金线镶边,绚丽得如五彩云锦。此裙比平常的宫裙长了三尺,裙上绣着凤凰,裙裾逶迤,艳丽如火,迎风荡漾,如真凤翱翔。

华欣公主梳着云髻,头上只插着一枝凤钗,精工雕饰,栩栩如生,钗头衔着明珠一枚,垂下璎珞许许。上完妆后,华欣转过脸来问:“我这样可好?”

宫人们久久不得言语,片刻后拜地,齐声道:“公主之艳光,我等不敢逼视。”

礼乐毕,禁卫军领道,在红毡毯前排成两列。按礼制,公主远嫁,应在帝后前三拜,以谢天恩。

华欣公主踏下马车,身后跟着子虞、绛萼、穆雪三个女官。子虞手奉如意,绛萼和穆雪分别捧着金册和玉莲。三人今日也都盛妆以待。

子虞年后已是十五,正是及笄之年。今日挽起长发,青螺黛眉,额饰花钿,一袭浅碧的宫裙,堪比那初春抽芽的柳叶。

皇城口百官齐列,还有百姓围观。在华欣公主下马车后,争相观瞻,待看到那如朝霞而来的身影,虽观者如山如海,全场却瞬时寂静无声。

明黄的华盖下,帝后和一众显赫贵胄看着徐徐走近的华欣公主。皇帝今年四十有五,面容阴冷,他眯眼看着走到近处的几个少女,一时也有些迷茫。

华欣公主自是倾国倾城不说,身后的女官也是一个个容颜如玉,神采夺人。就连车驾旁次一等的宫女也都是婷婷依依,在这早春之际,美人们姗姗前来,如梦如幻。

皇帝侧头轻轻问:“华欣身边的人怎么都是这么年幼?为何不派个稳妥的老宫人?”

他问得轻声,自然只有并肩而立的皇后听到,她回答,“北国不同我国,稳妥一点的去了也无用武之地,那几个丫环虽然年幼,但据说都聪明伶俐,过去些日子都能磨练出来,陛下不用忧心。”

皇帝点点头,又问:“那罗家的余孽呢?”

皇后稍抬颚,“就是华欣身后那个奉如意的。”

帝后说话间,华欣公主已经走到跟前,她神色沉稳,眼角处似乎含着泪,盈盈对着帝后拜倒,“儿臣拜别父皇母后。”长长的裙裾逶迤在地,如一朵牡丹盛开,又如烈焰焚烧,绚丽地叫人移不开眼。

子虞跟在公主的身后也拜倒在地,她匆匆朝帝后望了一眼,瞥到皇帝略显苍白的面容,心腾地一下抽搐起来,她想,就是这个人,就是他下了旨,灭她满门。她紧紧握着玉如意,手上一点点渗出了汗,几乎要将如意滑出手,她只能死死地紧握。

一拜,二拜,三拜……

子虞站起身,觉得五脏六腑都快纠结在一起了,那种又苦又涩的感觉涌到她的心头,堵得她喘不过气,明黄华盖的右边似乎有道视线注视着她。子虞抬头看去,二皇子月白锦袍,藩龙金冠束发,站在皇后的身旁,温柔地注视着场中,不知是看着华欣公主,还是在看子虞。

皇后几步上前扶起华欣公主,眼中几乎要掉下泪来,“儿啊,这一去,真不知何时才能见了。”她满面悲伤,不知情的人见了,都要以为华欣是她的亲生女儿了。

华欣公主心中冷笑不止,脸上却垂下泪珠,呜咽道:“儿臣也不愿远离父皇母后……”

皇帝沉声道:“华欣为了我国与北国不兴兵戎远嫁北国之君,做万民表率,你们莫作小女儿模样,让朕再好好看看华欣。”

皇后抹着泪回到原位。礼官上前两步宣读诏书,声音又尖又细。

子虞听着觉得刺耳,她长吁了口气,高悬的心渐渐平复。仿佛不堪烈日的光芒,她稍稍侧过脸,细密浓黑的眼睫如蝶翼轻阖,眸中映下阴影,越发如夜般深幽。

礼官读完诏书,几个近臣纷纷上前赞扬公主,有的说“公主贤良淑德,是天下女子的楷模”,有的说“公主大义,解我朝之难”,有的更说“公主当万世流芳”。

华欣含笑一一点头。百官的身后站着不少慕“公主倾国”名而来一睹芳容的王孙公子。他们都认为,南国战败,只损失一干女子又有什么关系,今日见到城下袅袅而立的公主和宫娥,心中震撼不已,这才知道南国损失的将是这么多青春美丽的女子。

一会儿功夫,礼官前来报时,皇帝一叹,说道:“华欣,别误了时辰。”

华欣又对帝后一拜,“儿臣去了。”

在礼乐声中,公主领着女官上了马车,四匹高大壮硕,四蹄踏雪的白马开道。马车缓缓驶离皇城,一旁围观的百姓纷纷涌上前,在红毡道两侧欢送。

车内很宽敞,可容四个人端坐,还能放下一张矮几。正值春意料峭的时分,车窗上厚重的帷帘遮住冷风,也同时挡住了那些窥视的目光。

华欣公主回到车内,眼角的泪光早已不在,她唇畔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本想伸手去掀开车帘,却停住了手势。

“子虞,这一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回来的时候,你还想回头再看一眼吗?”她转过头问。

子虞想了想,说道:“我想,但不会。”

坐在公主左侧的穆雪不解,“为什么?”

“我们没有回去的路了,所以只能看向前方的路。”她缓缓道。

华欣公主掀开车帘,碧空万里,漫漫长路直通远方,似乎与天相接。绛萼和穆雪平日锁在深宫,此刻看得出了神。

“这条路真好像是通向天边的。”绛萼叹道。

穆雪道:“那我们可不是到天上去做神仙中人了?”

绛萼扫了她一眼,笑道:“不害臊,你可是拐了弯在夸自己呢!”

子虞和公主对视一眼,都笑出了声。这一笑,把刚才肃穆的气氛一扫而空。

辘辘的马车驶过皇城前的官道一路北行,把豆蔻年华,欢笑如歌的她们带向了另一个陌生的国度。

同类推荐
  • 腐女教师

    腐女教师

    ★☆★★☆★★☆★★☆★★☆★天呐!好友小丽看着蓝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她她,她竟然能当教师?那家伙真是腐到骨子里了,连到动物园看见一个游客在喂猴子脑海里都会YY出一段惊世骇俗的爱恋!况且高一八班可是有名的差班,几乎汇聚了这所金牌高中所有的小混混和家中巨有钱的纨绔子弟。有她这样的教师那些小混混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活呀!好友小丽不厚道的为那些小混混抹上一滴伤心泪!同事们说:腐女教师,教师中的战斗机,飞机中的阿帕奇,哦耶!同学们说:蓝夕一笑,阎王也绕道!蓝夕故作温文婉约的模样:我很温柔的好不?低调,一定要低调啊!众人倒★☆★【片段一】蓝夕神秘兮兮的跟旁边的同事耳语:“喂,你看见了吗?教导主任刚才被校长带进办公室一个小时才出来。衣衫不整精神萎靡的样子,肯定有奸情!”“不会吧!教导主任那么青年才俊怎么会看上校长那个老头子呢?”办公室的同事俨然已经被蓝夕同化了,一个月前她还对这个事情嫌弃的要命,现在竟然能讨论起来了?“哼,不然呢?他今年才二十五岁就能在重点高中当教导主任,升职的速度也太恐怖了吧,肯定是被校长潜规则了!”“不说不觉得,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回事呀!”两个女人在办公室里越讨论越兴奋,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脸阴郁的教导主任就在她们身后!“蓝夕!”教导主任眯着眼睛!咬牙道“我不是GAY!”说完一把拉过蓝夕在众目睽睽的教师办公室中狠狠的吻上那张娇艳的红唇!★☆★【片段二】老师,咱们班的X同学把外班同学给揍了!现在那个同学家长找到学校正堵着咱们班门口骂街呢!蓝夕愤恨的放下手中的书,TMD,租来的耽美小说正看到最精彩的一部分,就被打断,双眼迸射出火花来:“前面带路!”报信同学连忙走在前面,生怕惹怒蓝夕老师,愤怒中的蓝夕发挥出百分之二百的战斗力,那同学家长惨败而归。蓝夕回过头看见一脸震惊的X同学,和受了伤的外班同学,母性顿时大起:“老师理解你们,由爱生恨!”“老师,我真不是!”外班同学努力解释着,而X同学一脸挫败的看着彪悍的老师,我们已经习惯了!★☆★【片段三】“兔崽子,你说,老姐辛辛苦苦上班为了谁啊!你竟然在大学给我谈恋爱,简直辜负我一片苦心!”蓝夕坐在沙发上看着相依为命的弟弟,无限疲惫。“姐!对不起,可是我真的爱他,自从我在篮球比赛场上看见他的身影之后我就沦陷了,对不起你对我的付出!”弟弟跪在地上一脸愧疚!虾米?篮球场?这几个字眼牵动了蓝夕敏感的神经!“男的?你要出柜?”蓝夕震惊的不能言语!“姐姐,我爱他,我知道这很难可是我确实是个GAY!”“你是攻是受?”蓝夕步步紧逼“这个…不知道?”蓝夕上下打量弟弟柔弱的小身板,连忙回屋子里!第二天交给弟弟一沓厚厚的资料,前几页是训练身体的计划,附带一张健身卡。后面的资料被整整齐齐的订在一起,封面上赫然写着几个字:反攻是个技术活儿!★☆★★☆★★☆★★☆★★☆★【各位看官们,如果你喜欢这篇文章,那就收藏吧!如果你对这篇文章有建议有想法,那就留言吧!如果愿意支持作者,那就收藏+推荐吧!你的每一次留言都是对作者的支持!o(∩_∩)o...】本文已经半价促销,全文买下用不了多少米米哦!欢迎大家订购全当请小西喝杯奶茶!
  • 这辈子的爱就这么多

    这辈子的爱就这么多

    花开花落,缘聚缘散,千百次的擦肩而过,谁会是她最终的守候?一条幽静的小路因为爱而开满花、一条澄净的小河因为爱而忧伤、一丛长满荆棘的灌木林。是爱情陪你走过开满花的小路,还是友情伴你淌过这忧伤的河?亦或者是自己只身一人勇闯荆棘灌木林?
  • 笑话一箩筐

    笑话一箩筐

    《笑话一箩筐》汇集了中外几千则幽默笑话,包括家庭幽默、校园幽默、爱情幽默、军事幽默、动物幽默、交通幽默、医疗幽默、国际幽默、机智幽默、商业幽默、职业幽默、愚人幽默、讽刺幽默、生活幽默等诸多内容,集幽默性、诙谐性、生动性于一体,是一本不可多得的笑话大全,让你在轻松阅读的同时,享受幽默带来的魅力!笑话是一种以讽刺为主要艺术特色,具有强烈喜剧效果的小故事。它在民间文学的百花园里,像一株色艳味香的奇葩,是男女老少必不可少的美味佳肴、人生旅途上的快乐伴侣,深受人们的喜爱。
  • 锦年如川

    锦年如川

    她干净内敛,如水的眸子清澈见底;他明亮耀眼,显赫的家世让他避之不及。在那个青涩年华里,倔强的他们一次次错过,当她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带上一个叫她妈妈的孩子,当他在异国他乡,经历了不为人知的痛苦,当他再次想要拥有她,却见她来一句:我们已经分手。
  • 江湖路弯弯

    江湖路弯弯

    一部不合格魔教妖女的坑爹奋斗史!一本伪武林圣女的修炼养成指导手册!我不想祸害这平凡的世界,只想正太蜀黍佳公子,美男如云都爱我!
热门推荐
  • 北大路宾馆

    北大路宾馆

    尹守国,2006年开始小说创作,发表中短篇小说70多万字,作品多次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选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协签约作家。
  • 打死也不取悦男人

    打死也不取悦男人

    为男人伤心一阵儿可以,牺牲所有快乐不值得。你们男人为什么比我们女人活得快乐潇洒?不就是因为处理问题快刀斩乱麻,果断冷酷,心狠手辣么?我打算向男人学习,多点理智,少点感情!
  • 冲喜小王妃

    冲喜小王妃

    讯息瞬息万变,穿越时时发生!夏雪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一个小小的种田妹,竟然也赶上了穿越的风暴!好吧,穿越她接受了,可是,为什么会穿越到了一个不受宠的还是冲喜的新娘身上?不过,话说,冲喜真的有那么灵验吗?那个病鬼一样的王爷,竟然真的因为她的冲喜奇迹般的好了起来。可是,好了起来,不是应该好好的感谢她这个救命恩人吗?为毛线却是如此的冷落她这个救命恩人?丫的,难道想过河拆桥吗?以为姐姐想在你这个王府呆一辈子吗?要知道,姐姐我也是有伟大的志向的,既然这里备受冷落,那姐姐就走好了!所谓此处不留姐,自由留姐处!当种田妹活的风生水起的时候,桃花,也开始朵朵开来。而当初那个病鬼王爷,在她离开的时候连一丝留恋都没有,此刻竟然妄想让她回去?靠,搞什么飞机,你当姐姐我是什么,既然走的时候毫不留恋,现在想让姐姐我回去,抱歉,姐姐我走远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一对一种田宠文,男女主身心皆干净,清爽无比,求包养收藏.
  • 妃来横祸:赤焰妖孽寒冰妻

    妃来横祸:赤焰妖孽寒冰妻

    一朝穿越,成为了世人口中缠绵病榻的呆儿。刹那间,锋芒外泄,霸气四散。宫宴上,未婚夫誓死退婚:“臣弟自认为配不上夜家三小姐,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请皇上收回赐婚的圣旨。”却有人替她回答:“轩王说的对,确实配不上。”面对退婚的羞辱、死缠烂打的追求,身世的未解之谜,她终究不能淡然处之......
  • 朱雀传人纵横异世

    朱雀传人纵横异世

    所有种族围绕着他。在大陆上书写下傲人的传奇。,大陆历3235年,“噬血朱雀”出世。纵观“噬血朱雀”的一生,他让人们明白了何为英雄。人族、精灵族、矮人族、神袭族、魔劣族
  • 食人魔的美食盒

    食人魔的美食盒

    《烹人指南》:1.找一个或八个活人2.打他3.继续打他4.把他丢到火里5.吃他。
  • 妖孽王爷:绝宠腹黑王妃

    妖孽王爷:绝宠腹黑王妃

    穿越成为王府庶出三小姐,容玥作为一个爱吃懒睡的腹黑少女,除了吃喝玩乐以外,还有……突然不知道哪里跑来一只莫名其妙的雄性动物:“还有爱夫君。”“谁是我夫君?”“哦,所以玥儿承认我这个夫君的存在了?”“……”啊啊啊她怎么会摊上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某腹黑妖孽男神猛烈展开追妻攻势,誓要对她死缠烂打不肯放手,她该怎样应付?【1v1宠文+甜文,男女主绝对身心干净,欢迎入坑~】群:222072153感谢阅文书评团提供书评支持
  • 万历朝鲜战争

    万历朝鲜战争

    《万历朝鲜战争》采用宏观和微观两条线齐头并进的方式,重点放在战争局势上。而不是具体的战争上。宏观方面主要描写明军与日军的几场大的战役及战争局势:微观方面主要描写朝鲜义军和大明锦衣卫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故事。既展现了宏大的战争场面,又通过小人物表现了战争中的细节与情感
  • 撕裂乾坤

    撕裂乾坤

    幽蓝色的月亮,强者为尊的世界,他身为一个武将世家的少爷居然无法凝聚天地之气,但是天意弄人,百般无奈的他只好去寻找武林中的武功秘籍。一部《黑天》让他踏上了修行之路。血气弥漫,冲出暗血之地,踏上复仇之路,入地狱,破桎梏……
  • 尸心不改

    尸心不改

    控尸门的欢乐二缺弟子江篱炼了一具美得人神共愤引得天雷阵阵的男尸,以为好日子开始了,结果没想到门派惨遭灭门。--情节虚构,请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