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四姐!你们在哪里?”子虞深陷在无尽的黑暗中,脚下是满满没膝的雪,这是北国的雪。冰冷而无情。子虞只感觉到恐怖渐渐逼近。她拼命的撕扯着什么,好似挣脱牢笼般,不断地想要逃离这难以承受的恐惧。
“子虞,你是姐姐,要照顾好妹妹。”爹爹血肉模糊的脸,慢慢逼近子虞,他有仿佛有好多话想要和子虞说,可是却始终无法开口。
“姐,我好想你。”妹妹的脸愁容满布。她在求救、在哀求、在悲伤。她小小年纪,家破丧父,已经无法承担的太多了。子虞想不能再让妹妹受苦,她一定会让姐妹俩再团聚。
可是你呢?黑暗中传来耳语,仿佛迎着呼啸地风而来。那我呢?子虞低下头,不禁沉思。爹爹背上叛国罪,家破人亡,自己随着公主远嫁敌国。尝了太多苦,受了太多怨,现在如何?
她突然想起北国瑶姬的那句话,宫里只有两种命,一种是变、一种是死。子虞轻叹,自己还是抵不过这命。她紧紧闭眼,大喊着“不要!”
可是不要什么?命就是命,她就算万般“不要”,也无法再挽回。
再睁眼时,她看见银装素裹的大地渐渐退去闪亮的外衣,露出它本来的面貌。遍地花开,生机肆意。她看见大片大片的牡丹,簇拥在皇宫的花园中。这是南国,她无法忘怀、无法离开的家乡。那里有她一生的依恋。可是,那时那夜,一切都变了。
那年,大雨骤然而至。
子虞睡得浅,恍然间听见滴滴嗒嗒,仿佛妖魔跳着舞,立时醒了过来,一抬头,便看到囚室上方的窗户透着阵阵水汽,想外面已是暴雨如帘。
她轻轻挪动了一下,怀里的文嫣也醒了,含糊地唤道:“四姐。”
子虞忙搂紧她,只觉得怀里的人儿瘦得可怜,柔声哄道:“文嫣莫怕,四姐在这里,快睡吧。”
文嫣睁着眼揽着子虞的腰,轻声说:“睡不着,我怕睡着以后,四姐就要扔下我走了。”
子虞心里一痛,借着囚室内微弱的晨光,看到文嫣原本粉嫩嫩如皎月似的面孔瘦得脱了形,下颌尖尖,仿佛能扎人,眼下青黑一片阴影,知道她自入狱来无一日安睡,胸口像被针刺一般,疼得厉害。勉强一笑,安慰地拍着她的背,“四姐不会抛下你的。”
文嫣安心地点点头,过了一会,才低声说:“四姐,娘亲和姨娘她们扔下我们了吗?”
闻言,子虞垂下眼,轻颤的睫毛仿佛是鸦翼,手死死握住,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对着妹妹乌黑的眸子,违心地摇摇头,“没,她们没有……”忽而见到文嫣咬着唇,泪水盈满眼眶,颤着声说,“四姐骗我,我知道,娘亲和姨娘们,还有二哥他们都死啦。”
子虞五脏如遭火焚,心里的痛楚排山倒海地翻腾,再也忍不住,泪水大滴大滴淌落,无声地哭泣起来。
一见她哭,文嫣也哭了起来。两姐妹抱成一团,困兽似的发出呜咽声。
哭得这样狠,连胸口都跟着呼吸抽痛着,入狱这十来日,她肩负照顾妹妹的重责,不敢哭不敢闹,心神一直悬着,就怕文嫣承受不了真相,可如今再也瞒不住了,说不出是轻松还是悲愤,积压了这许多日的痛苦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文嫣扯扯她的袖子,哽咽着问:“四姐,我们也会死吗?”
她一怔,哭得有些气息不稳,本想摇头,一对上文嫣透着认真的明眸,这些安抚的话一时竟说不出,最后只得说:“文嫣,四姐也不知道。”
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这一切的起源是如此荒谬,她如何猜得到结局。
她怀疑眼前的境况不过是噩梦一场,等她醒过来,依然还在家中。
这个时候,家里后院满架的蔷薇已是半开,摇摇欲坠满枝灿烂。她的母亲——三夫人最喜欢蔷薇,总爱和几个姨娘在花架下品茗谈天,她们兄妹几人就在花下追逐玩耍,闹成一团。
三姐文静贤淑,与她们几个皮猴子不同,也不和他们一起闹,经常静静在一旁绣花。二哥总说三姐绣的花除了精致还另带了股香气,以后怕是要醉倒京城大半的公子哥。三姐恼起来便抡着绣帕要丢二哥。
她们在一旁笑得肚子也疼了。
这样的日子如同梦一样,还没等到她想要珍惜,便很快破碎了……
那一日她还在三姐的房里,看着三姐一针一线绣着嫁衣,料子是茜素红的,浓艳如晚霞倾天,这种红最是让人心惊,看过了它,其他的便黯然失色。三姐学的是京绣,讲究针功巧妙,偏三姐一双巧手,在京城也是极有名气的。
她也曾问三姐为何要亲自准备嫁衣,三姐笑得温柔,只说幸福要握在自己手中才觉得踏实些。
看着裙褶上绣好了最后一只彩凤,三姐举在手中,裙裾在风中荡漾,绚丽直逼人来。
在那一刻,她不由心生艳羡。
正在谈笑时,前院突然隆隆响,声音好似行军。还没等丫环去打听消息,院中已乱了起来。她跑了出去,文嫣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紧紧挨着她,只嚷着:“四姐,官兵来了,是不是爹爹回来了?”
她怔怔地牵着文嫣,心想,爹回来怎么会是这样的光景。还不等她解释给文嫣听,大批士兵冲了进来。看他们盔甲漆黑,竟是禁卫军。
大夫人和几个姨娘带着府中下人拦在内院,面色镇定,喝道:“此处是肃正公的宅院,不容你们放肆。”
为首的黑甲将军淡淡一笑,那笑容说不出的森冷,让子虞打了个寒战。他冷笑,“金河一战,我军大败,原来是罗正筠私通敌国,害我军将士折损十万,圣上已下旨,罗府三族当诛。”
听到他直呼父亲的名讳,子虞如掉冰窟,知道大祸临头。她父亲罗正筠,是南国的名将,战功赫赫,平常的兵士即使路过罗府,亦要放轻脚步,哪有今日这般横冲直撞,大肆抓人。
众人已知拦不住,一家老弱妇孺只能束手待擒。男丁不知关押到了何处,女眷都一同关进了大理寺监。她哭着问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显得格外严肃,眼底带着一抹决绝,“当今圣上想要吞灭北国,你爹去年秋带兵北征,一直打到过冬,冰天雪地的,难以行军,就在金河和北军僵持了整整三个月,今年开春,圣上下旨要你爹立刻出兵,又打了两个月,就在几天前,听说你爹惨败,十万南国将士被北国坑杀……我们当时还不信这些消息,谁知……”
她惊地懵了,父亲在她心目中一直是威武的象征,她也从没想过父亲竟会战败。就在出征前,她还笑着问父亲要北国的香粉。可如今……
她求助地看向各个姨娘,就盼望她们之中能有个人说几句让大家安心的话。三姐静静坐在一旁,幽暗的囚室并没有磨损她的美丽,反而使她迸发出一丝英气,她的声音平静如水,“不要慌,战败是兵家常事,我们家三代忠良,父亲是绝不会通敌卖国的!大哥跟随父亲出征了,等他回来,自然就可以弄个水落石出,洗刷我们的罪名。”
众人皆点头,重又燃起希望。
那时候子虞并没有注意到三姐只说出征的大哥回来,却没有说父亲回来。过了好一些日子,子虞才明白,战败折损十万将士,以父亲那种耿直刚烈的性格,必然已经自刎谢罪了。
没有等到大哥回来,甚至没有等到三天,就有人到大理寺监宣旨。罗家男丁全部处斩,唯有十四岁以下的女眷等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