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枪八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径直走出这间阴冷的屋子,我们四人紧随其后。他掩好房门带领我们重新回到他的屋内。沿路上我偷眼观瞧,只见他眉头紧锁,像是在拼命回忆某些不寻常的事情。待我们各自落座,九枪八才缓缓叙述起来:“其实,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源于几年前我们得到的一份情报。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不然我也不会隐姓埋名逃到小西天山寨落草为寇,而我的脸也不会终日蒙着面巾。”
秦队长说:“请二当家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说不定咱们可以从中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
九枪八说:“几年前上峰指派我和叶西岭去执行一项任务。上峰称,驻守松花江附近的日本关东军正秘密押运一批物资由水路南下朝鲜,而我们的任务是查清这批物资的根底,必要的时候进行破坏。情报里还说,押运这批物资的人除了鬼子之外,还有一部分鬼子在三姓地区抓差来的剃发黑斤人。当时我和叶西岭沿水路跟踪,发现这些剃发黑斤人都穿着汉人老百姓的衣服,行事非常神秘。只是,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鬼子的踪影。这让我和叶西岭感到非常诧异。更加奇怪的是,他们乘坐的船也非常可疑,篷子两端用帆布捂得严严实实,不仅如此,在大船的前后左右还有葳瓠护送……”
我不禁问道:“葳瓠是什么东西?”
黄三咧着嘴说:“那玩意儿就是用桦树皮做的小船。俺不是跟你念叨过嘛,那帮剃发黑斤人就是站在那上面手持鱼叉子,那玩意儿尥得比鱼都快,水上飞哩!”黄三沾沾自喜起来,还想继续胡诌,秦队长却拍了拍他的肩膀。
九枪八继续说:“起初,我和叶西岭怀疑船篷里必定是情报里说的物资,不然他们也不会用葳瓠护送。只是他们护送的东西很奇怪,时不时就要从船篷里抬出来,放在水中一阵子。由于那东西是用黑布蒙住的,我们根本看不清楚是什么。不过那东西看起来非常沉重,长度有五米左右,每次都得护送的剃发黑斤人合力才能把它从水中捞出来。”
秦队长说:“二当家是说那东西离不开水?”
九枪八说:“不仅如此,那东西入水之后,江面就会翻起大团汹涌的浪花,它在水里似乎有种强大的劲道。我和叶西岭尾随了剃发黑斤人整整一天,可惜最终也没有弄清楚那东西是何物。我们也曾分析过,离不开水的东西只有鱼,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就打消了。秦队长你想想,就算是鱼,怎么会有五六米长?而且,日本人也没理由费尽周折护送一条鱼呀?所以我们断定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这样到了夜晚,我们准备趁黑探探究竟。但是那些剃发黑斤人根本没有给我们机会,他们居然不歇息,而是警觉地把靠岸的船围得严严实实。我和叶西岭回到落脚的大车店以后,偶遇了我大哥震江龙。当时他还带着五个人:二当家滚地雷、三当家王老疙瘩、老四和大膘子,以及山寨的‘通信柱’花舌子。起初我们双方都在相互试探,毕竟我是搞情报出身,从他们的言语中,我判断出他们也是冲着这批物资来的。于是我和叶西岭商量后决定利用他们完成这项任务——要知道我们两人实在有些势单力薄。只是听我大哥震江龙讲,他们得到的消息称,剃发黑斤人押运的东西根本不是物资,而是一批实实在在的红货……”
秦队长说:“红货?二当家是说剃发黑斤人押运了一批真金白银?可是大当家又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九枪八点头道:“对,我大哥是这么说的。至于他们是如何得到的这个消息,大哥后来曾经跟我念叨过,他说是花舌子安插在外的眼线提供的。后来我们在决定联手的时候达成了一份协议:事成之后平分这批红货。说句老实话,那时候我听说是红货确实动了私心。”
秦队长摆摆手:“二当家不必介怀,这是人之常情。那后来你们得手了吗?”
九枪八忽闪的双眼有些黯然:“得手了。可是事实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这是迄今为止我这辈子干的最后悔的一件事。我想其余七人应该跟我的心情完全一样。秦队长,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受过,你杀的人临死之前望着你的眼神……那里边写满了不可饶恕。”
九枪八停止了他的叙述,我看到他浑身上下都在微微地颤抖。
秦队长从兜里掏出烟来安静地抽着。我们都在九枪八沉默中沉默了。而这时九枪八却出其不意地把手伸了出来:“秦队长,给我来一支吧!”
秦队长扯出一支烟,但是递给九枪八的时候却显得犹豫不决。他指着九枪八脸上的面巾,意思是问隔着面巾怎么把烟叼在嘴里抽。九枪八伸出颤巍巍的手指缓缓拉下面巾——一张带着血痂脓包的脸出现在我们面前!正如裘四当家所言。九枪八这张惨不忍睹的脸此后时常让我在睡梦中冷汗连连,那是我除去对他左手持枪这件事之外记忆最深刻的地方。
扯下面巾的九枪八显得如释重负。他把烟点燃之后接着说道:“我们八人事先侦察了伏击点周遭的地形,待一切准备停当,我们藏进了江岸的密林之中。听我大哥说,剃发黑斤人常年在深山江河间猎兽捕鱼,个个身怀绝技。尤其是他们精准的叉鱼术,那是万万不可小觑的。”
秦队长说:“这个我倒是听黄三唠叨过,他说二当家你的枪法跟他们的鱼叉一样弹无虚发。”
九枪八说:“秦队长过奖啦。说起来惭愧,当初如果不是剃发黑斤人手下留情,恐怕小弟早就葬身江底喂了鱼虾!当时为了谨慎起见,我们八人商议后决定先撂倒一个以示威慑。这第一枪是叶西岭打的,他的枪法精准,被射中的剃发黑斤人直接从葳瓠栽入水中。但非常奇怪的是,其余的剃发黑斤人不但没有去救落水的人,反而全部向大船靠拢,身子挨着身子组成了一道人墙,似乎生怕船篷里的东西有什么闪失。这就让我们更疑心重重了。由于我们之间语言不通,他们声嘶力竭的呼喊我们根本听不懂,而我们说什么他们也全然不理会,于是,枪声就响起了一片……”
秦队长说:“二当家的意思是那帮剃发黑斤人并没有袭击你们?”
九枪八说:“秦队长你先听我把话讲完。在我们开枪射杀他们期间,剃发黑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向我们抛出一只鱼叉。奇怪的是,其中几人中弹落水之后,根本不顾及我们的枪火,仍旧拼命地爬上大船用身体去堵飞向船篷的子弹。就这样江水渐渐变成了一片血红,这群剃发黑斤人在我们的乱枪之中几乎全部身亡。我们跳上大船之后,看到仅剩的最后一个剃发黑斤人满身是血,他手持鱼叉,双眼布满着如江水一般的血红。花舌子抬手就向船篷里开了一枪,接着船篷里传出一声惨烈的鸣叫,那声音响极了,震得我耳朵嗡嗡了好一阵子……这时候我看到最后一个剃发黑斤人双膝软了下来,然后他纵起身来‘咕咚’一声跃入江里,就这眨眼的工夫,花舌子手中的枪便被鱼叉戳飞出去沉入江中。剃发黑斤人在江面凫水而立,他手持着一叶钢刀,声嘶力竭地对着我们吼叫了两声,然后把雪亮的钢刀插入了自己的喉咙,他歪倒身子时看我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秦队长说:“那么船篷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九枪八说:“因为此前那声惨烈的鸣叫,起初我们八人谁都没敢轻易打开黑布,而是又举起手中的枪接连补了十几发子弹,直到船篷里不再有声息传出,我们这才战战兢兢地把黑布打开——那是一头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怪物!它的头部状如牤牛,头顶长有一个拳头大的粗孔,背上生着大块大块的斑纹,腹部青花花的,但是并不像一般的鱼类生有鳞鳍。当时我们全傻眼了,谁都不知道这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后来我们怀疑日本人为了掩人耳目,或许会把红货放入这怪物的肚子里——当时我们真是被钱财蒙瞎了眼,现在想来简直是自欺欺人。于是我们抽出随身携带的腰刀,费了半天力气才将它开了膛破了肚,结果连半块儿真金白银都没见到。为了这件见不得光的事儿不至于败露,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合力这头怪物连着大船一起弄上岸来烧得精光。后来,我和叶西岭便与大哥等六人分道扬镳了。”
秦队长满口诧异:“这样说来事情到这里应该结束了,怎么二当家又会来到了小西天山寨落草当了胡匪?”
九枪八说:“我们八人分开之后,我和叶西岭在回去复命的路上,越想这件事越觉得蹊跷。按说上峰的情报不该南辕北辙才对,况且就算是我们弄差劈了,我大哥的消息怎么也会弄错?难道这真的是巧合?”
秦队长说:“你在怀疑有人故意搬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