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开始变得越发扑朔迷离了。
我指着刀疤人的碎尸问秦队长:“是谁把刀疤人撕成了碎片,又拿走了那只火麟食盒?”
秦队长仔细地查看七零八落的碎尸,好久之后才说道:“你看看这些碎块,伤口处没一个地方是齐整的,他是被一种重力活生生撕开的。还有,我刚刚看了那颗面目全非的脑袋,他的双眼也被挖掉了。”
黄三说:“头前刀疤人跟俺念叨过,看过一眼盒子里东西的人都得死,难不成那里边真的装了啥……你们想想,他往那里头塞了一道符咒,符咒是干啥的?现在他的眼珠子被挖掉了,这不明摆着就是因为他看了不该看的玩意儿嘛!”
郝班长想到从刀疤人随身携带之物上寻找突破口,可是他翻遍了这些碎尸,只找到一些散碎的钱和一把类似手枪的东西。说这个东西类似手枪,是因为它虽然有手枪的形状,但是枪管极其粗糙,甚至连膛线都没有。郝班长问秦队长:“这玩意儿是啥?”
秦队长接过它端量了端量说:“FP-45信号枪,单发滑膛,美国人制造的一种廉价手枪。”
郝班长嗤笑了一声:“就这玩意儿也能打死人?连个膛线都没有,射出去的子弹出了枪嘴就跑偏。真没想到美国佬也弄这路货,这不跟咱早年打鬼子用的汉阳造差不多嘛!”
秦队长说:“谁告诉你它打不死人?只要射程在五米以内还是可以的。不过这种枪多用于近距离暗杀活动,每次只能打出一发子弹。如果一枪不能把对方毙命,那就没有开第二枪的机会了。”秦队长说着把后膛底板滑开,瞄了两眼才继续说道:“只剩下一发子弹了。据说这种枪当年大量空投到被德国法西斯占领的法国地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菲律宾和中国境内也为数不少,我曾见过国民党中统和军统的谍报人员用过它。”
我说:“要是真如秦队长所言,那么刀疤人肯定是国民党的特务了。”
秦队长摆摆手:“先不要过早地下结论,好多事情咱们还得继续调查下去。况且刀疤人如此狡诈,那颗脑袋又面目全非,我们还不能完全肯定死者就是他,说不定这又是他玩弄的诡计。对了,你们都跟刀疤人接触过,难道他打死查魔坟里那个鬼子不是用的这把枪?”
我连忙说道:“难道秦队长忘了吗?我此前跟你说过,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漂亮的勃朗宁手枪。”
黄三也掺和进来:“他用枪顶着俺的脑壳走了一路,俺看过那把枪,绝对不是这块铁疙瘩。”
秦队长点点头,然后若有所思地把信号枪揣入了怀中,接着又把那些散碎的钱递给了黄三。黄三高兴得合不拢嘴。
按照秦队长的意思,原本我们是想对碎尸周围继续进行勘查的,可是一场意外彻底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山寨里放哨的胡匪崽子发现了我们,十几号人从四面八方冲下来将我们团团围住,凶狠地缴下我们的枪械,将我们五花大绑,眼睛蒙黑布,嘴里塞布条,根本由不得我们多加分辩。就这样,我们四人在连推带搡的情况下来到小西天山寨。
我想包括秦队长在内的所有人,我们谁也不会想到,这一次小西天之行会彻底击碎我们从前为之坚持的信念。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那几天发生的事情似乎应该变得模糊不清,可是没有,它们就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从来不肯离去哪怕一小会儿。甚至有些事情,到如今我还不明白它是如何发生的,恐怕穷极毕生我都无法得知那个让我不再如坐针毡的答案,我将为此而无法停止如影随形的战栗。
我们抵达山寨之后,并没有见到小西天绺门的大当家震江龙,与我们会面的是山寨的二当家九枪八。我悄悄地问黄三,二当家为何取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黄三说:“这山寨的爷个个都本事了得,尤其是这位二当家,枪法那叫一个准,开九枪最少中八枪,而且还是用左手。俺就曾经见过他在林子里打鸟,只要他抬手那就是一片片往下掉,生猛得很咧!”
我惊讶地说:“难道他的右手打得更准?”
黄三轻声地说:“谁也没见过他用右手开枪,那些问俺们要烟抽的崽子都这么说。”
九枪八端坐在大厅的第二把交椅里,他的穿戴与其他的胡匪崽子截然不同。那些家伙都穿得花里胡哨,有戴狗皮帽子穿日本军靴的,有的上身穿了件西装里边套对襟棉袄的,也不知道他们都是从哪里抢来的,个个不修边幅。而九枪八全身上下穿着一袭利落的灰衣,显得精干十足。只是他的脸上蒙着一块黑巾,看起来十分古怪。我又悄悄地问起黄三,黄三说:“俺也从来没见过他的真面目,俺见过他那几回他都是这样的扮相,俺也纳闷咧。”
我心里开始七上八下:此人枪法精准,与刀疤人十分相似,而且都是左手用枪,他面蒙黑巾会不会是怕我们认出他的身份?我又想到在小西天山脚下那颗被刮得面目全非的脑袋,难道九枪八才是真正的刀疤人?可是秦队长判断刀疤人是第一次来三岔岭,道路还是黄三指给他的,这似乎不合常理。九枪八看起来也不像有重病在身的样子,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可以说明一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秦队长向二当家九枪八说明来意之后,他才让胡匪崽子们给我们松了绑。
九枪八开口说话:“贵军此前已经多次来山寨跟咱们谈过要收编的事,咱们大当家也是为了一干弟兄的前程才回绝了贵军。只要你们今天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其他的都好说。”
九枪八说完这话之后我的心才微微放下来,他沉稳镇定的腔调的确与刀疤人有很大的差别。只是我想不通,他为何要终日蒙面示人?
秦队长对九枪八说:“不知大当家是否在山寨之中?我想亲自拜见一下,以表达我军对贵寨的尊重。”
九枪八迟疑了片刻才说道:“咱们大当家前两天不知为啥染了风寒,正在卧床养病,恐怕不好去打扰他。大当家吩咐过,他养病期间山寨大小事情暂时由我代为处理,有什么话秦队长跟我说就成。”
秦队长说:“二当家,既然这样我就有话直说。那只火麟食盒对我们很重要,劫走食盒的人又在贵寨山下毙命,虽然我不能完全肯定死者就是刀疤人,但是我希望二当家能帮我们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九枪八挑了挑眉毛:“火麟食盒?那里边装的什么东西?你是怀疑我们小西天的人劫走了那只火麟食盒?”
秦队长连忙摆手:“不,不,二当家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们沿路跟踪劫走食盒的刀疤人,发现他对这里的地形并不熟悉,应该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所以绝不可能是贵寨的兄弟。只是他在贵寨山脚下被撕成碎片,我想放哨的兄弟或许会看到点什么……”
九枪八从怀里掏出一把匣子枪,“嘡啷”一声撂在桌上。他说:“如果我们放哨的兄弟拿了你们要找的火麟食盒,我用这把枪向你保证,东西一定会物归原主。”他喊了一嗓子门外候着的崽子,“去,把今早的哨子大膘子给我叫过来。”
崽子得令之后一溜小跑出了厅堂。
由于我和郝班长之前掉进江桥下的冰水之内,又连夜追赶刀疤人这么久,虽说此后换上了干爽的衣服,但脚下的棉鞋早已冻得像块铁皮铠甲,每活动一下冰碴子就哗啦啦往下掉。现如今身在暖和的屋子里,冰水一股脑地从里头往外泻,没一会儿的工夫脚下就变得热气腾腾了。那真是要命的难受,脚趾又痒又疼,像一群泥鳅在鞋里横冲直撞,用郝班长的话说,就是“死乞白赖的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