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习惯在用餐后把科学家们召集在一起,并开玩笑说这是“科学院会议”,不过,讨论起来却是非常严肃的。他会亲自拟定辩论题目,然后评出最佳选手。通常,他最感兴趣的题目是数学与宗教,大概因为他本身就喜欢数学与梦想吧。会场上,蒙日的[28]鹰勾鼻子惹人注目,他的前额秃秃的,肥胖的下巴,其貌不扬,却深得拿破仑的敬重。多少年来,拿破仑总是会把他记在心里。蒙日旁边是德塞[29],是拿破仑特意从莱茵军中调来的。他的鼻子比一般人大,厚厚的嘴唇,脸很黑,但看上去很慈祥。双目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非比寻常,他称得上是个战略家。克莱贝尔[30],总显出一副无所畏的样子,但办事果断坚毅;他旁边,拉普拉斯透过眼罩,注视着会场的每个人。还有一个叫贝托莱[31],长着个山羊头。克莱贝对几何学不屑一顾,拿破仑听到有人要为宗教哲学辩护,打住了他的话题,然后笑着用手指向贝尔蒂埃,因为,他竟然坐在一个角落打起了呼噜,手里还捧着《 少年维特之烦恼 》。
天气热得不行,为此,拿破仑常常晚上还躺在甲板上,以便呼吸点夜晚的凉气。这时,他的朋友们会围在身边,讨论着各种问题,例如行星上是否有人,或者创世等问题,大家为此争得面红耳赤。这些人都是狂热的革命之子,敬佩伏尔泰,他们都不信奉上帝,喜欢用自然科学来解释宇宙起源。拿破仑则静静地躺在一旁,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争论。忽然,他手指夜空中的繁星,问:“你们争了半天,谁能告诉我:是谁创造了它们?”
不久后的一天,拿破仑骑马横越沙漠,来到狮身人面像前,四目相对,一切在瞬间凝固。此时,他的心中却如大海般波涛汹涌。“你已经矗立在这里几千年……亚历山大大帝[32]曾站到你面前,恺撒也曾与你对话。他们,距此已有两千年;而我,今天也来到你面前,并将再创辉煌。在这里,数百万人被一人统治,君主的意志被不折不扣地执行,奴隶们为此付出了无数的汗水。他们认为国王是众神之子,如果有人对他们说‘我就是神’,大家会因此而听命于他。相比之下,欧洲算得上什么呢?”
之后,拿破仑秣马厉兵,准备战斗。而八千名马穆鲁克[33]士兵,号称世界上最精锐的部队,此刻也是整装待发,准备与入侵者决一死战。拿破仑策马扬鞭,来到将士前面,指着远处的金字塔喊道:“勇士们,在这里,四千年来的历史将被你们改写!”
接下来,马穆鲁克士兵首先发动战争,袭击了法军,但没有占到便宜,反而失去了自己的阵营。他们只得逃到尼罗河边,狼狈过河。这些人有个习惯,常常把黄金放在腰间,因此在水中前进缓慢,最终被胜利者洗劫一空。
拿破仑知道怎样才能得到开罗帕夏酋长们的支持。这正是他所擅长的,甚至比那些欧洲的外交家们更为高明。他知道入乡随俗,还在“东方”号时,就准备好了致埃及帕夏的信,写道:“在我看来,您应该受到众人的尊敬,应该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那些贝依们算什么?令人遗憾的是,在开罗,您却无权无势,这真是不公平。我相信,您会欢迎我的到来,因为我是《 可兰经 》的忠实信徒。支持我吧,让我们并肩作战,一起对付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贝依。”
为了让他们相信自己更信奉穆斯林真主,拿破仑故弄玄虚,大谈基督教三位一体。他声称,教皇和马耳他人也对他俯首帖耳。可是,当他得知反法军队开始登陆时,又辩解说:“穆罕默德是先知。我代表开罗国务会议全体人员,欢迎你们,向你们祝福!”接着,他说允许这些人登岸,为的是把他们一网打尽。
他把宗教混乱为一谈,最终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异教徒的尾巴。原本,法兰西并不是基督教国度,他却说法国人信仰穆罕默德,声称《 可兰经 》是自己的精神理念。甚至,他会把这本圣书带在船上,随时阅读。因此,当他要罢免一名认为有威胁的开罗法官时,引用《 可兰经 》为自己辩解:“上帝是最善良的,他支持我们……我们将无往不胜。因此,助我者兴,逆我者亡!”
如果,拿破仑真的出生在四千年前的埃及,那么,以他的资质,是可以实现那伟大梦想的。但遗憾的是,四千年后,人们拥有了自己的思想,学会了怀疑。拿破仑看不起这样的人,却用最动听的话语来麻痹他们。尽管如此,对于伤害百姓的士兵,他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军中日志 》里写道:“不管在何处,那些伤害妇女的人,会和在欧洲一样,被视为魔鬼。那些抢劫的行为,会使全体将士感到羞辱。这会使我们失去本该得到的帮助。”
几个星期后,拿破仑在这里拥有了权威。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东方的主宰,他感到幸福了吗?他的老朋友朱诺得到了一封提到约瑟芬的信,如果这封信落到英国人手上,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但如果真是那样,拿破仑倒可以因此而省去很多烦恼!不过,朱诺觉得,身为司令的老朋友,应该让他知道真相。那是有关伊波利特·夏尔[34]和约瑟芬的事,其实,拿破仑早就把伊波利特·夏尔从军队中踢了出去,但约瑟芬却为他找到了军队承包商的工作。他们在一个舞蹈学校中再次相遇,约瑟芬旧情复燃,看啊,他的腰多么诱人,舞姿令人迷醉!现在,他又拥有无数财富。于是,约瑟芬在巴黎附近买了一幢房子,与这个小白脸共同住在马尔梅松,过起了堂而皇之的夫妻生活……
拿破仑听朱诺谈着这些,忍不住在屋里来回踱步。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渐渐没了血色,面部青筋暴跳,甚至开始用拳头打自己。突然,他对布里昂说:“你不够朋友,关于约瑟芬这个女人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朱诺,才够意思!约瑟芬!我在你两千英里之外,为什么你要背叛我?至于那些该死的小白脸,看着吧,他们不得好死!我要和她离婚!对,登报离婚!我马上就写信过去。是她对不起我,我决不能被巴黎街头的无事者拿来取笑!”
布里昂想尽办法让拿破仑冷静下来,告诉他家庭幸福是小,声誉是大。拿破仑气愤地说:“声誉是什么东西?我对她情深意浓,她是怎么对待我的?如果朱诺的话是假的,让我做什么都行!”不过,为了避免英国人得到他的家信会知道这一丑闻,他只得在写给哥哥约瑟夫的信中暗示生活的不幸。因此,这封信看起来与众不同,甚至是耐人寻味。写这封私信时,他刚刚取得一次胜利。信是这样写的:
“除了埃及,可能再也找不到一个国家,能够如此盛产玉米、大米、蔬菜和肉类。野蛮在这里被赞扬,但是军队却连一点军饷也没有。我两个月后回法兰西。请哥哥暂时帮我照看家业。你要知道,我家中有了一点小变故,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除了亲爱的兄长,我已经一无所有。你我手足情深,失去你是我的痛苦。没想到,连你也有背叛我的可能。我是个感情专一的人,这是多么可悲啊。你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情吗?帮帮我吧,为我在巴黎附近或勃艮准备一座房子,让我回去时有个落脚之处,冬天来临时,我可以在那里过冬。我对某些东西已经极为厌恶,我累了,想要休息,不希望有人来打扰。因为伟大才会如此吗?我的感情付之东流。我还不到三十岁啊,为什么一切都是空的?我现在已经无路可走,这会让我变得更加自私。看好我在巴黎的房子,不许任何人踏足!我从没想过要制裁你,你是知道的,虽然我有时快被气晕了。就到这吧。代我吻你的妻子和热罗姆。波拿巴”
十二年了,拿破仑从没有如此愤怒过,此刻,他的报复心在飞速膨胀!他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对待约瑟芬,虽然有过失望,但始终没有放弃,今天,他彻底地绝望了。与之相比,那些战场上的胜利,成功,即便成为第二个亚历山大,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是如此地注重感情,却偏偏在感情上受挫,而且为此他已付出全部的感情,还有什么能让他如此消沉呢?他以稻米蔬菜开始此信,最终却以孤独和沮丧收尾。现在,他只剩下哥哥了,“对我来说,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
八、归路已断
拿破仑再次振奋起来,是因为尼罗河之战。一七九八年七月三十一日,纳尔逊率领英国舰队重创法国舰队。
这一天,他从沙漠中骑马归来,走进马尔蒙的帐篷,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将士们个个神色惊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追问之后才知道:法国舰队惨败。就在前一天,尼罗河口阿布基尔海战中,法国舰队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四只军舰侥幸逃脱。
所有的人都不敢出声,面色苍白地站在一边,大家都知道这一事件的严重。拿破仑脸色铁青,他竭力让自己冷静,因为他知道,此时,重新鼓舞士气是最重要的。停顿片刻后,他故作轻松地说:“看来,我们要长期居住在埃及了。很好,大家要坚强,这算不了什么。风浪过后,一切都会恢复平静。也许这是上帝的意思,让我们留在这里主宰东方。我们要像先贤那样,改变这里的面貌,创造出光辉业绩!”
可是,这是多么惨重的失败啊!那些督政们会有什么反应呢?拿破仑此时心绪复杂,是啊,舰队并不是他亲自指挥,当时,他也不在尼罗河口战场,可是,这次失败肯定会影响到他的英名:“我们怎么回法兰西呢?难道要坐土耳其的船只?苏丹会不会从中作梗呢?这位土耳其苏丹一直举棋不定,他还会保持中立吗?可能已经决定与我们作对了吧?英国早就成了法国的敌人。天哪,十三艘战舰眨眼间成了碎片,再想与英国抗衡,又得等多少年啊?十年?或者更长!谁来帮帮我?”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拿破仑心神不定,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状况。现在,他只能等候消息,迫切地想知道欧洲的形势,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如果英国控制得好,那么,他根本不可能得到一点法兰西的消息。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时间的漫长。因此,他的情绪更差,常常处于幻想之中。布里昂安慰他说:“现在我们最需要的是镇定,等等看,巴黎方面有什么消息。”“那些督政们?他们顶个屁用!他们巴不得我死在这里才好!”
有时,他会对布里昂说:“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到巴伐利亚低地去作战!我要打一个大胜仗,这样才能雪布伦海姆[35]之耻。然后,我将退出战场,回归山林,过普通百姓的生活。”但是,他怎么可能做得到呢!征服东方,是他多年的夙愿;身处埃及,想到的是巴伐利亚。在他的头脑里,除了战争,还有别的吗?
拿破仑感到前途渺茫,退路被切断,而且,巴黎也不再有他日思夜想的妻子。没办法,他决定和波斯国王及印度蒂普苏丹谈判,希望波斯允许他过境前往印度。他许诺,帮助印度挣脱英国的枷锁。可是,当真要付诸行动时,他才发现:“要在这里留下一万五千人,而且要另有三万人可供调遣,才能进军印度,可能实现吗?在此四年之后,拿破仑曾对外公开说:“我总被文明束缚着,只有在埃及才感到挣脱了这一枷锁;那里,是我一展宏图的理想之地。我要改写历史。我要把英国从印度赶出去,再次打开东西的通途。”
在埃及的时候,拿破仑称自己“凯必尔苏丹”,这是个极具浪漫色彩的名字,其实,他一直把自己看做苏丹。也许是由于约瑟芬的不忠,再加上他的浪漫,爱神再次降临。有个年轻貌美的中尉妻子,金发碧眼,极具魅力,女扮男装,从土伦随军来到埃及。她是个私生女,父亲是厨师,婚前靠给人做衣服为生。拿破仑知道她是女子后,抢来自己享用,那个中尉则被派回法兰西。女裁缝很快适应了角色,堂而皇之地当起了古埃及女王克里奥帕特拉[36]。她与拿破仑一起赴宴,出双入对,她的对手之子欧仁,身为副官,只得随时侍候。可能是觉得有些尴尬,于是拿破仑准许他回去休假。
欧仁从拿破仑那里知道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感到无地自容。她都三十多岁了,还不守妇道,让自己的顶头上司被世人取笑,更何况,这位司令可是人们崇拜的偶像啊。想到母亲竟然与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纨绔子弟同居,欧仁更是难以接受,自己还要天天追随司令,看着他带着情人公然出入。或许,女裁缝对这位年轻副官更感兴趣,常常多情地冲他笑着,她最为得意的是,那个克利奥尔伯爵夫人的位置,如今已由她取代。而拿破仑对女裁缝的要求是:为他生个孩子。只要她能生孩子,就娶她为妻,为此,他不再顾忌离婚。至于孩子的出身?他的手下不是有很多都娶了平民女子吗?只要孩子是我的!他认为只要有才能,不在乎出身高低。
可是,过了一段日子,拿破仑开始埋怨:“没想到这也是个笨东西,连孩子也生不出来!”女裁缝听到后,毫不留情地说:“那可不是我的责任,你自己心里明白!”拿破仑听后,脸色发青,却无话可说,为此,他更强烈地想要一个孩子。虽然他有着称霸世界的雄心,但如果不能延续香火,他的自信也将随之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