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时分,一辆轻便简朴的马车停在相府后门。看守后园的家仆们好奇不已,正欲走上前,一个少年突然从车上跳了下来,清俊雅然,神采飞扬,虽然衣料普通,也掩不住他清透如水的气度翩翩。
家仆们一看是当今状元爷,顿时犯难,一个月前,主子以科考为名,把管修文迁到近郊别院,在他中了状元之后,又吩咐过,不通报不得进内院,现在主子不在府中,这事又该如何处理,想想这状元爷亲切温和,主子防范他实在是没有道理可言。
正在两难之间,管家走了过来,看到管修文,一楞之下,笑呵呵地走近,凑前一躬身,开口道:“老奴还未曾给管公子贺喜,真是怠慢......”声音真挚无比,诚恳动人。
“哪里,”管修文忙上前,带着亲切的笑容,如水透彻,“我还没有谢过您老以前的照顾。”
两人寒暄许久,都有些依依之情,状似无心的,管修文提道:“我想进内院感谢夫人再造之恩,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管家也显出难色,记起相爷曾经的吩咐,他不敢私自放人,转眼注视管修文,一脸的无害纯真,清澈雅然,又不禁暗叹,这样一个亲切少年,又会造成什么伤害,再想起他本是夫人带进府中,现在想去感谢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心稍稍放宽,他低声道:“管公子进去吧,小心别让人瞧见了,夫人在后庭书房休息着。”
微笑地点点头以示感谢,管修文越过几人,向后院走去。
本来就对相府的格局了如指掌,他挑选幽静的小路走,竟没碰上一个奴仆,转眼已到后院书房门口,隔着花丛,看见两个丫鬟从书房中走出,小心翼翼地合上门扉,转身离去。心里微微讶意,这两个丫鬟以前似乎从未得见。
见她们远离,管修文走上台阶,伸手推开门,脸上笑意融融,正想开口呼唤,门半开,看向房内,发不出声来。
后庭的书房幽静清雅,紫檀木做的贵妃椅上,躺着熟睡的归晚,难以言语的静,似乎把这里隔绝成了另一个空间。
放低了声音,他慢慢靠近贵妃椅,俯身凝视归晚的睡颜,平日顾盼生姿的眼眸,此刻紧闭,犹如睡莲,醒时常见的笑容隐去,显得越发恬美安然,看着看着,内心一阵鼓噪之声响起,伸手抚上那梦中出现无数回的容颜,指间美妙的感觉传来,他着了魔似的,呼吸急促难平,心急跳,他低下身子,把脸凑到离归晚只有一寸的地方,清晰得感受到归晚轻轻细细的呼吸,心跳得更快了,受不了诱惑似的,他俯首,轻吻上她的发,她的眼帘,她的鼻尖,惊觉到自己在做什么,他立刻抬头,一瞬间,似乎都听到自己血管流动的声音。
椅上的人并没有醒来,沉沉地熟睡着,眉间略显一点疲色,管修文轻轻抚上她的眉心,想为她抹去这一丝的烦恼,手顺着她的脸似碰未碰地划下来,来到唇边,微启的唇比挑花更妩媚三分,情难自控地,他吻了上去,不敢惊动睡梦中的人儿,他浅尝即止,亲吻落在归晚的唇上,犹如发誓一般......
这也许是他一生中唯一的誓言......
静坐在贵妃椅旁,他早就忘记了时间,眼光怎么也无法从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上移开,本来他是想来问昨夜暗袭的事,本来他只是想来听听她的声音,本来......早就忘记原来的目的是什么,他沉醉在这里,无法自拔。
老管家来到书房门口,从半启的门中,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心下犹如平地惊雷,震惊地发不出声音,那个少年,静坐在夫人的身边,一动不动,眼里柔情无限,那种痴迷的眼神......冷汗淋漓,管家凛然,不敢动弹,不知是该惊动他还是......
正在犹豫和惊慌不安时,少年突然站起身,向外看来,来不及躲让,一下子对上了少年的眼睛,那是多么诡异的事,刚才还布满柔情的清澈眼眸,竟然在碰上管家的一瞬间,冰冻起来,射出一丝刀刃般的凌厉,管家有种刹那被冰住的感觉。
少年轻手轻脚地向门外走来,不舍地回头,望望椅上的身影,轻推开门,对着管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走出门外,似乎知道管家会跟上来似的,他站在庭院当中等候着,管家这才反应过来,急步赶上,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
管修文突然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管家,启口道:“楼管家的孙女真是天真可爱......”
不明白为何会突然提到这个,管家惊异地看着少年,这个真的是他所认识的管修文吗?如此冰冷,如此无情,如此邪异......
靠近一步,在管家耳边,低声喃道:“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家人多想想,刚才的,都忘了吧。”说完,笑着别有深意地看了管家一眼,转身离去。
老管家一个人待在庭院中,风吹过耳边,内心挣扎不休,他应该把事告诉相爷,让相爷定夺,可是他始终迈不出步伐,那句话停留在脑海中,制止了他的行动,“楼管家的孙女真是天真可爱......”那个少年说的是真的,他无法不相信这一点。
许久许久,他依然站在庭院中间......
从相府后门出来,管修文始终带着深刻的笑意,掩饰不住内心愉悦的心情,走到马车前,他回望相府,沉吟了片刻,转身上了马车,吩咐等候已久的车夫:“走吧。”
马车缓缓离开相府,车夫是个三十过头的憨厚汉子,从不过问主子的事,人特别正直,他问道:“公子,是回状元府吗?”皇上御赐了状元一座府邸,虽然没有完全造好,但是也已搬了进去。
“不用,”脆亮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去弩族使馆。”
诧异地一回头,车夫本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主人的事,不问不言不多话,才是为奴之根本。
突然,管修文又问道:“状元府什么时候修好?”声音平板,听不出起伏高低。
“公子,还要两个多月。”恭敬地回答,车夫又开口,“公子,这庭院中,种什么花好?不如种石榴吧,夏天也快了,石榴花好看,石又可以吃石榴.....”
“种梅花。”冷冷的一声,打断了他长篇的议论。
马夫惊异道:“梅花?冬天已经过了,光突突的有什么好看......”见马车半点反应也没有,就知道再说也无济于事了,公子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更改。
耳边隔着帘子还传来车夫唠叨的话语,管修文不理不睬,种什么花?当然是梅花......伸手拿过马车里的一个盒子,轻声打开,里面放着卷轴,失神地看着卷轴,不自觉得露出笑容。
想了许久,他合上盖子,笑容也随之隐去,想起今天归晚白天如此沉睡,昨夜肯定碰上弩人夜探,看来弩人行动很快,不枉费自己提点他们画中人的线索,眼中寒芒一闪,他脸色阴郁,喃喃出声:“还有很多正事要办......”
手轻轻抚摩盒子,管修文闭上眼,思绪飘地很远......
楼澈也好,弩族也好,都没有拥有这卷画轴的权力,他紧紧得握住盒子,紧紧地,就连关节处,都因为用力,而隐隐泛白......
翠绿的竹林,节节莹脆,空气中带着清泽的淡香,有些冰冷的气息吸入口中,清新透到心底的感觉。
林中树着的楼台,屋檐上挂着一串串的珠帘,无论风格或样式,都与天朝大相径庭。珠帘后的人影隐约可见,还没有靠近,就已经听到了里面一道温泽的声音,恻然一怔,少年脚步一顿,想不到他在这里,停下身形,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
里面的人忽然停下说话,门沿上的帘子被撩起,低沉地动人心怀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修文来了。”冠玉斯文的脸上酝着春风沐人的淡笑,楼澈站在楼台上,一副尊贵雅然模样。只有与他对面的管修文知道,他笑眸中隐含着丝丝寒芒和噬人的冷酷。
“先生。”抱着盒子,不方便行礼的修文低身鞠躬,没有想到对方会出现在弩使馆,带给他不小震动,稍一喘息,他心境恢复如常,深沉的心思隐瞒起来,他依然是清如明水的样子。
低笑两声,也分不出这笑是什么含义,半是玩笑半是戏谑:“没想到今天等来的是你,本来还以为是端王……”
心一颤,尝到不好的含义在里面,管修文谦虚地一笑:“学生奉皇命把画送还,顺便来访弩族使臣。”把来的目的说清楚,以减低对方的疑虑之心。
不置可否,楼澈侧身一偏,放下帘子,转身回到楼台之内。管修文退无可退,只能跟着走进楼台,楼澈和弩族使臣各坐一边,桌上暖暖清气飘起,茶香充斥鼻间。静不出声,抱着盒子端坐在楼澈的下首位子。
“我正和来使说起昨夜府中遇袭的情况,既然你来了,也不妨谈谈意见。”不等管修文坐定,楼澈开门见山地提道。
来使的面上有些不自然,管修文轻瞥一下,依然谦虚恭敬,带着点吃惊的样子,他讶异道:“先生府上遇袭?何人这么大胆?”
闻言,楼澈笑起来,雅俊的温柔中透出张狂,笑声中满是清冷。在这笑意中,弩族来使禁不住地脸色微变。管修文淡笑着不语,只是紧握的手心已经透出汗来。
“不愧为我的高足……”笑着说出这句话,不知是褒是贬。
弩族来使正颜相对楼澈,稳然开口:“楼相今日来,不会就为了说遇袭之事吧。”有点受不了室内略带诡异的气氛,他打破僵局。
骤然敛起笑,楼澈又是一派温雅作风,不急着回答弩使提的问题,他拿起桌上茶杯,轻茗一口,似有回味的样子,才悠然答道:“我来并非为了遇袭之事,但这事后面牵扯到的深意,我不能不来此一趟。”说完,余光扫过管修文,眸光骤冷。
来使和管修文都不敢贸然接口,只能静等下文。
放下茶杯,楼澈看向弩族使臣:“使臣远到而来,求和之心可见真诚,我天朝泱泱大国,自是欣然接受……”看到弩族使臣脸色平缓下来,续又提道,“据说弩族今年冬雪大灾,马和羊死伤无数,农作物也收成不好?”
听到这话,弩族使者面色一白,啜啜低语回答:“这是夸大其词,今年之灾并不严重。”
“使臣之话解我疑惑,我还以为弩族自动求和,实在是因为战力不足呢。”
不光是弩族使臣脸色不尽好看,就连管修文也是微有诧异,想不求和背后还有这匆桓鲈?颉?p> 弩族使者暗暗心惊,其实弩族求和,的确是因为此次灾害面积过大,无论是农作物还是牲口,都是损失严重,战马的骤然减少,使得弩族在短期内不宜战事,求和也是无奈之举。
沉默一会,使者开口,流利的汉语脱口而出:“我族虽受灾害,但还没有到严重地步,楼相尽可不必操心。”
管修文一旁倾听,思绪百转,看看使者,再看看楼澈,心里举棋不定。
楼澈定然不动,淡淡转开话题道:“昨夜出现在我府中的刺客似乎并无恶意,只是最后他逃走时,用的居然是弩族的‘蛊’。”抬眼注视一下弩使的表情,说道“我妻受到惊吓,一夜无眠……”话音因为牵涉到了归晚,略带柔情,声音转而柔澈。
弩使立刻开口澄清:“这事必定有些误会。”
“我也相信其中必有误会,所以我不打算追究。”忽然起身站起,楼澈信步走到窗几之前,注视着窗外的青竹,“弩族求和内因,我可以忽视,夜袭之事,我也尽可不理,弩族与我朝两方交好,是民之所望……”
听他这么说,弩使不自禁地舒了一口气,听楼澈的意思,似乎有什么条件,他打足精神,仔细听其中话外之音。
转过身来,看着室内两人,楼澈笑道:“弩使送我朝三样重礼,我天朝也会拿出珍宝相还,弩族王子喜欢天朝美女,我天朝会选各地佳丽五名,送给弩族。至于那副画,相信只是弩族王子一时兴起之作吧。”
弩族使者楞住,抬眼看着楼澈,心思兜转,开口道:“楼相的意思是……”
“修文,”突然的呼喊声让管修文暗自一惊,只见楼澈走近过来,“把画给我。”
手里紧抓着盒子,不知是给还是不给,定一定心,无奈之下,仍是把画递了上去。
楼澈伸手接过画盒,立刻打开,取出画卷,徐徐展开,管修文和弩族使者都转头看去,整幅画展于人前,楼澈也赞叹一声,这幅画栩栩如生,生动非常,宛如归晚翩然走入画中,不禁暗疑,弩族王子难道亲眼见过归晚?
见到画卷,管修文神色复杂,眼神中流露隐痛,伸手拿过桌边刚备的茶,一不小心,竟泼出不少,滚烫的茶水浇在手上,他犹不自觉。
凝视画卷许久,楼澈目不转睛,开口说道:“画中人是我妻子。”
其余两人听到了,都不吃惊,一个是早知事实,一个是夜探相府,考证过画中人身份。但是此刻听楼澈亲口说出,仍是有点小小的怔然,要知道,在朝堂上,楼澈曾一口否认,现在突然承认,其中必有原因。
“以后,希望再也不会有人拿着我妻子的画像找人了,这幅一时兴起的画像就烧了吧。”慢步走到窗台前,拿出火折子,点燃一角,火光扬起,吞噬了画卷,转眼间,画变成灰烬。
三人都睁眼看着画卷消失于微火之中,弩族使者也有遗憾之感,王子让他寻访画中丽人,看来现在只能无功而反,对着这位温文儒雅的楼相,他总有一种深莫能测的感觉,有种不敢忤逆他的感受。
回头看看面色各异的两人,楼澈尔雅笑语:“以后不会有这幅画,也不会有人多嘴多舌,弩族也可与天朝交好,还真是一举三得的美事,不是吗?”
次日,弩族使臣便向皇上请辞,闭口不提画中人的事情,带着珍宝和五位天朝佳丽,离开京城,回弩都而去。
皇上也是龙颜大悦,觉得烦心之事迎刃而解,朝堂上所见尽是欢颜,个个喜笑颜开。
“状元爷慢走……”听到呼喊声,管修文错愕地看着对方,神情略见警戒,万没有想到叫住他的居然是端王郑裘,虽然猜不到对方的来意,但是不得不停下来等候。
端王急步走近,和管修文并肩慢步向宫门外走去,嘴里招呼道:“状元爷年轻有为,人品风流,让本王倾慕不已啊。”
嘴里连称过奖,管修文心里暗暗警惕,不知道这端王打的是什么主意。
看到管修文眼中隐隐的紧促,端王低沉地笑了两声,压低了声音说道:“看来状元爷对我成见极深,我可是本着一片爱才之心哪。”
“谢端王赞赏……”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依然挂着谦虚的笑。
“可惜啊……”一声哀叹,引来管修文的注意,他转而惋惜地说道,“楼相似乎并不能容你啊。”
笑意更浓,管修文显得轻松自如:“端王说笑了,先生对我有再造之恩,恩同父母,岂会有嫉才之心。”
看到他清润的笑容,端王也不得不暗赞一声,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懂得隐藏情绪,想必几年之后又是一位权臣,可惜现在还稍嫌稚嫩,正色道:“是我失言了,状元爷莫怪。”
两人说笑一阵,满是敷衍,眼看快到宫门口停马车之处,端王无意提到:“说来今日奇怪,这弩使竟然什么都没提,就走了,状元爷不好奇吗?”
“下官没有好奇之意……”
“状元爷真是谦虚了,”端王笑,“你应该很明白其中原委才对啊。”
没有丝毫松动,管修文一副无辜的样子;“下官真的不是很明白王爷的意思。”
端王也自不恼,满含意味的看着他,轻声道:“那弩使带来的画,想必状元爷比我还清楚,画中人到底是谁。”
看到对方豪无反应,端王接着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有一份薄礼送给状元爷,还想请你过目。”说完,从衣袖中抽出一轴画卷,就在抽出的一瞬,他清楚得看到管修文眼底闪过一片复杂之色。
手都有些颤,管修文几乎不敢去接那幅画,心跳得有些急促,有种被人看透的感觉,端王笑着把画塞到他的手上,看着他慢慢把画展开。
想不到那幅被烧的画会重现自己的眼前,管修文几乎忘记了呼吸,怔怔的看着画,内心翻江倒海。
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端王不动声色,果然啊,那日在朝堂上,看见画的一刹那,这个年轻状元流露出的爱意被他无意间发现,虽然他掩饰的极好,还是躲不过有意的观察,悠然开口说道:“这是皇宫画师临摹时,我让他多加一幅,并无其他人发现,状元爷尽可放心。”
管修文尽敛去情绪,眼眸转为冷淡,面无表情地问:“端王此举是何意?”
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端王带着讨好之意说:“状元爷不必紧张,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见你似乎很喜欢这画,就送给你。”
冷冷地不回话,知道他的用意并不是这么简单,他静等下文。
“画固然是好,但是怎么也比不上真人更好吧,”笑谑地说着,脚步并不停下,“听说楼夫人的哥哥要去调职去晋阳,楼夫人要远送他至郴州;弩族使节回弩都,真好和楼夫人的路线相近呢。”端望突然状似无心的提到两件并不相关的事。
管修文一震,圆睁的眼睛厉芒射向端王,抿着唇不说话。
端王不以为意,继续道:“不知状元爷可喜欢我的礼物。”忽然停下步伐,迫地管修文也不得不停下,“本王所要的和状元爷要的虽然并不相同,但是方法却正好统一的,不知道状元是否有意和本王合作?”
听得见风刮过耳边的声音,管修文思绪起伏,乱成一团,眼前之人并不好应付,楼澈更不好应付,如果要等待时机再行动,到底要多少年……蓦地,脑中闪过一张睡颜,勾起他无限柔情,心里千百个念头一闪而过。
沉吟半饷,管修文把画收入袖中,显出一丝润泽笑容,对着端王轻轻一躬:“王爷之礼真是让下官感到情意深重,下官又怎么会拒绝王爷的好意呢。”
闻言,端王大笑出声,连连说道:“状元不愧为当世俊才,更难得的,是情深意重,难人可贵啊。”别有用心地夸奖。
管修文也笑出声来,声音清脆悦耳,两人在人烟稀少的官道上笑得和睦无比,笑容下却别有算计。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
曲州是离京西下必经的城市,风景独特,引人注目,地理位置处于商业交通要道,也成为天朝繁华商都之一。曲都的风景比之京城更显柔美,可谓“莺声处处,风烟楚楚”。
傍晚时分,曲州城外的古道上,缓缓经过一列马车队,少有人烟的古道上,偶尔走过的行人都忍不住猜测车队的身份。队伍中央,竟是一辆八骏马车,气势非凡,禁军以马车为中心,排列开来,保护着前进......
就在车队不慢不快地移动时,一匹快马从古道的后端追了上来,车队并不停下,等着快马的靠近,不一会儿,已经冲到眼前,马上的人紫袍束冠,分明是宫中太监,马蹄轻扬,停在车队后尾,马上之人立刻开口大声问:“楼相在哪里?”
八骏马车宽敞无比,再加上车速平稳,车内如同一个小型的房间,如晴坐在车厢的左边,拿起小桌上的一盘水果,转过身来,看向正凝望车外风光的归晚,说:“夫人,吃点水果吧,傍晚的时候,就可以抵达曲州了。”
待在归晚身边的如明接过盘子,挑一颗草莓,递到归晚面前。
接过草莓,才放进嘴里,马车骤然一顿,停了下来,归晚放下手中竹签,视线转到车外,神色沉静,似有所思的样子。
如晴如明对望一眼,显出无奈的神色,这样的情况已经上演了四趟,现在突然停下车,不用问也知道是宫中来人请相爷回去。自从前日离开京城开始,一路上不断有宫中之人前来,烦不胜烦。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马车依然停在原地,如晴如明疑惑以来,这次马车停顿的时间似乎出乎意料的长。正在两人推搪对方去看个究竟时,一匹马慢跑到马车外,归晚抬眼看向来人,浅浅一笑:“哥哥。”
余言禾脸色不尽自然,定定看了归晚一眼,开口道:“归晚,宫中发生了些事......”后面的话含在嘴里,说不出口。
听到这话,没有任何反应,归晚只是悠闲地单手支撑下颌,一派不甚在意的样子,静等下文。见状,余言禾轻叹一声,低语道:“萤妃怀孕了,听说今天早晨突然肚子痛,情况似乎很严重,现在正在急召妹夫回宫。”
没有任何表示,归晚拿起竹签挑起一颗草莓,放入嘴中,轻轻嚼,不发一语。余言禾倒有些着急,忍不住促道:“这可不是好消息,皇后......”被归晚略为谴责的眼神制止了后面想说的话,余言禾惭愧之色浮现,这才想起身边还有其他人在场。
“归晚,”温泽的声音打断他们的交流,楼澈驰马慢跑靠近。
扬起一抹盈然笑意,归晚看着楼澈,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愧疚之情涌上心头,楼澈凝视着车中人,想起前日离开京城,本意一是陪同归晚送余言禾一程,二是暑夏将至,想陪归晚去避暑一阵,所以一路上就算宫中几次催促,他都置之不理,但是现在.......捏紧手中纸条,楼澈感到为难至极。
注意到他的犹豫和为难,归晚把眼光移向远处,仍然浅笑如常,眼波流转,一丝落寂和失望一闪而过。
“归晚,”低低的一声呼唤里像是包含着无限困难,“宫中有急事,我要回去一次。”无法解释其他内容,楼澈有些低恼,看到归晚闻言仅是谅解的一笑,没有其他任何表示,心情颇为复杂。
策马紧贴马车,众目睽睽之下,楼澈俯下身子,亲吻一下归晚的脸颊,凑到她的耳边,暖暖的气息抚上归晚的耳根,轻声道:“等我,我去去就回。”说完,深深睇视归晚一眼,这才策马转身离去。
马车周围一圈的侍卫都是瞠目结舌的样子,虽然楼相宠妻是满朝皆知,但是亲眼目睹仍是有些不能适应,余言禾也是一副错愕不已的样子,看着楼澈转到车队后方吩咐了些什么,带着八个禁军侍卫往着来时的路飞驰而去,转身回看自己妹妹,笑道:“看来妹夫对你......”话音截然而止,带点震惊地看着归晚的笑,笑得如此虚幻,只有他这个做哥哥的才明白,这样的笑里掩饰了多少失落。
“归晚......”一声低呼,余言禾的担忧和关怀全蕴含其中。
内心百感交集,一时难以分辨,听到哥哥的轻唤,归晚笑出声来,淡淡的,幽幽的笑容,转而变地清扬,眼光凝向余言禾,说道:“哥哥是在担心我吗?”最后一个音吐出时,忧郁之色已经一扫而空。
感觉到事情似乎和楼澈的离开有关,余言禾温柔道:“我们在前面停留两天,等妹夫回来。”
“不用,”断然拒绝这个提议,淡然的语气把声音拉得格外悠远,“他不可能赶回来的。我们继续走,在曲州还有很多事要做。”
听到还有很多事要做,余言禾微楞一下,沉吟一想其中含义,忧虑之色顿显,不禁道:“要等到了晋阳,才能想办法......”皇后的处境越显艰难,本来只有皇后生有皇子,现如今萤妃也怀有身孕,如果生下龙子,那皇后唯一的依凭也将岌岌可危。
“不用等到晋阳,哥哥先赶到晋阳上任,我留在曲州几天。”归晚挥手让禁军侍卫远离,这才对余言禾解释。
疑惑不解地看向归晚,余言禾楞楞开口问:“留在曲州?”
归晚眸光一转,顾盼之间流露出动人神采,漆黑的眼瞳因为隐然的笑而显得深幽美丽:“现在的情势的确很不利,天时,地利,人和,萤妃尽占两项,要扭转这个局面除了地方势力,还需要一个字。”
“什么字?”
“口,”无意识地把玩手中的竹签,归晚谈笑自如,“悠悠之口,是人和,也是萤妃唯一无处下手的地方。当今皇上能坐上皇位,当初也是靠民心所向,现在我们也可如法炮制。”
现在明白归晚的意思,曲州是商交之都,任何信息在这里交流最快,在京城中的消息通过这里向外传播,各的信息也都在曲州汇总。心下微恻,又问:“通过什么掌握悠悠之口?”要知道,信息的动向极难把握,控制不好,只怕会弄巧反拙。
细眯双眼,显出傲睨之态,归晚一手仍支着下颌,右手把竹签拿高,低语道:“天下最能说的莫过于书生了,科考刚结束不久,想必,现在仍有许多学子留在曲州,要通过他们的口,传播天下,又有何难?”
无法抑制地从内心泛起莫测感,余言禾直视归晚,心头加了两分沉重,喃喃道:“不知道拉你进来是对是错?”
低低的笑声逸出口,归晚安慰道:“如非我愿意,谁又能勉强我,哥哥尽可不必自责。”
点了两下头,心头颇不是滋味,余言禾嘱咐两声,策马走开,休息一会,车队重新起行,向着曲州缓缓前进。
靠在车厢内,归晚眼神锁住如晴如明,清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们刚才都听到了?”
如晴如明同时点头:“听到了。”
“现在你们可以选择的,”归晚神态微妙,轻语道,“忠于我,还是忠于夫君大人。”
万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问题,如晴如明面面相觑,不太明白其中含义,一时不敢回答。
车帘早已放下,车内光线暗淡,安静地没有半点人声,只有车外辘轳车轮和马蹄声掠过耳旁,沉闷地让人有种窒息感。
浅浅的笑融开,归晚豁然吟笑出声,半是戏谑半是真:“不要紧张......你们没必要回答。”
两个丫鬟不约而同松口气,差点以为刚才的是片刻梦镜,睇眼看向归晚,黑暗中幽深难测,忽然听到归晚吩咐:“准备好男装,进曲州之后,我们只带八个侍卫,其余禁军侍卫留守曲州郊外。”
如明不解,一脸的茫然:“这样会不会有危险?”
“要面对的是文弱书生,不会有什么危险。”
听出归晚不愿多做解释,如晴点头回答一声是,车内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