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城头的守兵又多次发石射箭,企图延缓敌手推进的速度。然而就在此时,在剩下的万多名飞龙将士的掩护下,其余各门,都出现了人数不一的民伕与少量的工程部队,飞龙军的帑炮远远多过归德守军,其余各门,又基本没有大型的守备器械,如此一来,其余各门的外围防线,被以着超过西门数倍的速度,迅速打破。
张弘范此时已经慌乱不堪,原本的自信已经消失无踪。眼前是几万雄师,顶着他猛烈的打击,正虎视眈眈,等着攻城。而其余各门,却也是处处告急,烽烟四起。如此一来,不但是西门这里很是危急,就是可以在西门顶住敌人的强攻,那些杂牌军人,是不是能顶住对手万人强兵对某一门的强攻,尚是未知之数。
他想来想去,终觉对手在这里摆下阵势,显然还是视西门为最重要的战场,至于其余各门,加起来也有五六万人的军队,无论如何,也可以顶祝
他叫过族弟张世杰,对他千咛万嘱,命他去提调其余三门的兵马,务必守祝而在这西门城上,则命自己的心腹大将苏明安亲自上城,带同一帮张氏将领,拼死守祝
双方清早便开始激战,待所有的外围工事,一律扫平,最前头的民伕队伍,已经推至城下数百步时,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一缕缕红色的阳光,温暖和祥,若不是这归德上下,有十几万人在做着殊死的争斗,却正是春末夏初的好时节。
“射,把这些不怕死的蛮子都射死!”
眼看那些蝼蚊一般的民伕,不畏死伤,将伯颜和自己千辛万苦修造的工事一一破坏,张弘范怒从心头起,戟指大叫,命城上所有的弩手弓手,一起向那些民伕漫射。
“嗡……”
需要三十多人才能发射的神风弩,射程足过八百步,发射的弩箭足有一人多长,归德城上,一共也就二十余部,这西门城上,拥有大半。主帅一声令下,所有的各式弩弓,一起发射,开始了对敌人的又一次打击。
“大帅,饶命埃”
几百个民伕在接近城墙之后,却突然将手中所有的工具抛下,拼死向前。城头的射手们吓了一跳,急忙对准这些不怕死的民伕狂射。待他们奔到城下时,已经死伤大半,唯有十余人身上带箭,满身鲜血,如同一个血葫芦一般,立身城下。
几十个射手俯身向下,正欲将他们全数射死,这伙人却扯了嗓子大叫,各人再看时,却是依稀眼熟。待分辩清楚后,苏明安不敢怠慢,自己亲自到得敌楼之内,向张弘范禀报道:“大帅,原来这股子民伕,其实是敌人的哈沙尔队。”
张弘范听的一呆,问道:“就是说,这些死人都是我们的降兵?”
“不错。大半是敌人向归德推进时,我们不少队伍一触就溃,有不少被俘的,再加上有一千多蒙兀人,被他们编成了两个万人队,充做哈沙尔队。”
“怎么,还有蒙兀人在里面?”
“听他们说,蒙兀人编在攻城的那个哈沙尔队里。那个队,都是身体还好些的,全部发了简陋的武器,用来先期攻城用。”
他所说的那伙蒙兀人,还是前番攻击颖州时因伤被俘的俘虏。在颖州半年多来,充做苦役,修桥铺路,开挖矿山,因为看守严密,连寻死都是不成。凡是想逃走或寻死的,必定落个奇惨无比的下常什么骑木驴,点天灯,活剥人皮,种种残酷之极的手段,不会落在汉人俘虏的身上,对蒙兀人却是说用就用。当初被俘的蒙兀人有千五百多,现下只剩下千人左右,已经是人不象人,鬼不象鬼。今次来攻归德,张守仁派人迅问,是愿意助飞龙军攻城,力战而死,还是继续苟活,在这里做做苦工,这些蒙兀人当即大喜,一个个口若悬河,大拍胸口,均是保证愿意为大军力战而死,都道若是攻不下归德,自己就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云云。
当时情形,甚是好笑,这些蒙兀人竟不似要去被充做签军哈沙尔队,到好象是为了自己的国家和族人卖力拼命,一个个奋勇争先,唯恐被拉下不要,仍然要在此地活撑苦捱。
张守仁因为他们士气高昂,决心效死,便将他们与此次被俘军人体格健壮的降军编在一处,发放了简陋的兵器,看守在飞龙军中,只等第一个签军队扫开外围,就用他们来做第一波的攻城队伍。
张弘范听完苏明安的解释后,只是呆苦木鸡,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以蒙兀人来做哈沙尔队,在他的认知里,是一件绝难想象的恐怖之事。若是一会子这些蒙兀人身着短袍,挥舞大刀,一个个冲杀过来,自己是射杀他们好,还是放之不顾的好?若是开城门迎他们进来,却又怕敌人趁机一并杀入,若是拒之不管,又势必要将他们全数打死,方才能休。
可怜的归德防御使想了半天,只觉得头大如斗。他不怕打死一百万个汉人,却害怕此时射杀这一千多蒙兀人,就算侥幸逃过此劫,将来到漠北时,那些蒙兀宗王也绝不会放过自己。
“罢了罢了,且顾眼前。一会如果蒙兀人冲来了,一样格杀。”
张弘范无力的挥一挥手,令苏明安出去。过了半响,却见苏明安动也不动,他奇怪道:“怎么?”
“大帅,现下又有不少咱们的兄弟跑过来了。他们只是负责打开通路,没有武器,敌人也没有跟过来,不如想办法接进来吧?”
张弘范摇头道:“离的这么近,他们还剩下五六千人,一开城,乱起来,足够对面的敌军跟着冲杀进来了。况且,城下一乱,就算是能再关城门,也难保敌人会趁乱用云梯爬上来。不成,不能放他们进来。”
“可是这些兄弟放下东西,空手跑了过来,在城下哀嚎痛哭,说是这几天来,没吃没喝,什么苦活累活都是他们干,都好象被抽筋剥皮一般难过。此时既然跑了过来,再也不敢回去,若是又落到那帮活阎王手里,不知道还得受多大的罪。他们说,若是大帅不肯相救,就留在城下不走。”
“胡闹,不成体统!你去把他们劝开!”
苏明安满脸难色,他是张氏家兵中有名的厚道人,这样的差事,委实是做不来。
张弘范跺一跺脚,知道好言好语,很难“劝离”这些降军。当下挥一挥手,叫过本家一个悍将,向他道:“命人向城下发箭,这些死货不肯力战,被人俘虏,此时还有脸让我收留?不走的,都射死好了。”
“是勒,我这就去!”
那将军领命而去,过不多时,城下已经是一片鬼哭狼嚎之声,因为聚集太密,身上又一点防护没有,几轮箭雨飞过之后,城下已经是横尸遍野,惨不堪言。
侥幸不死的,便又开始往飞龙军的方向逃走,边走边骂,当真是将张弘范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数千人一起开声,到也是壮观之极。
张弘范脸色铁青,却是不管不顾,只盯着对面的那几万军人,心道:“他们也该上来了。”
却正是如他所愿,待这些签军们奔逃而回,被人押回看守之后。却又从营地中陆续新押出一个万人队来。
这一队人,却是明显比适才的那一队强壮许多,除了少数手持木棍之外,竟也多半拿了兵器,什么刀剑枪矛,形状各异,也绝无队形,被千多飞龙将士押出之后,便排在最前之处,开始乱哄哄的列队。
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军人,张弘范心中一阵恶寒,只欲呕吐。在他的认知下,汉人总算是开化已久,临敌做战,堂堂正正,就算是打败敌人后,也有屠杀和抢掠,在做战时,却很少如同蒙兀人那般的野蛮。待到此时,敌人算是无所不用其极,自己一兵未损,却已经将归德城外的防御全数破坏,而在此之后,却仍是以俘虏和败兵来做第一次冲击,如此的打法,在汉人的兵书历史上,却是从未有过。
他只觉疲 惫之极,不自禁地在心中怀疑道:“我以为必定能守一个月,甚至更久,却不知道,这第一天的战事,我是否就会陷身丧命。”
他在那里自疑自伤,却不知道,他对面的对手,却并不如同他一般的看法。
此时列阵在西门外的,却是第一与第二军全师,再有第三军的一厢,连同张守仁的中军,已有三万出头。
原本在这样偏窄的城下,排开这样多的兵力,并无用处。人数再多,无法成一字型的排开,对城头的敌人压力不够,只是能多吸引敌人的火力而已。张弘范百思不得其解的原故,却只是张守仁想用三军轮流压上,好让所有的将士增加一些练习攻城的机会与经验罢了。
若是让张弘范知道竟是这个原故,只怕要气的吐血身亡了。
此时,张守仁带同唐伟李勇等人,一起立身全军之前,打望着归德城上乱哄哄如蚂蚁般大小的人群。
正在此时,负责第一次攻击的指挥使杜杲(南宋抗元名将,理宗绍定时,历任濠州(今安徽凤阳)通判、知州等,以功升兵部侍郎,淮西制置使兼转运副使等。其领导的安丰军和庐州两战,为宋元战争初期的著名战役,是城市保卫战的成功范例。)向前禀报道:“大帅,签军都准备好了,等他们一动,咱们就可以把盏口炮和神臂弩一起移往前面,到时候加上石炮,火力上应该不会吃亏了。依末将之见,我的一厢兵马,可以随着炮手们一起前进,紧押着签军队伍,一等机会到来,就可登城而战。”
张守仁并不做声,只目视唐伟。
这杜杲是唐伟麾下悍将,见张守仁并不答话,便又目视自己主将。
唐伟亦是第一次指挥这样的大战和恶战,心中激动。连咳了几声之后,平静的面庞上满是潮红之色。半响过后,又咪眼看了一会签军队伍,方笑道:“这伙人,受罪太多,这时候真是赶着去送死埃”
说罢,点头应道:“允你所请!”
杜杲大喜,向着张守仁和唐伟抱拳一礼,转身前向。这般规模和程度的攻城战,他能率领所部,成为第一波攻击主力,显然是得了张守仁和唐伟的信重,方能如此。
张守仁却不理会他这点小心思,只是若有所思,看向前方。就在这些队伍中,有孟珙与王坚的身影,看来,他们所请的先期登城的要求,被其上官允准。
这样的智勇悍将,一会就将浴血城头,却不知道,有几人能存活到战后。
唐伟却不知道张守仁的心思,只微笑道:“大帅,这归德城被吹嘘的如何如何,我看也没有什么太难的。外围咱们扫清了,其余各门战力很弱,待我们这边一动,南门处也是佯攻一下,两边打击起来,只怕那张弘范顶不住埃依末将看,可能这一战就破城了。”
张守仁只不答话,却是轻轻一脚,将自己眼前的一块小石子踢飞,唐伟从未见过他如此孩子气的举动,一时间呆住,不敢再问。
他自是不知,张守仁是心疼部卒,难免有些郁结难开。
半响过后,张守仁方勉强笑道:“你可能小瞧了张弘范,甚至,他自己也小视了自己手中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