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淑琴没有想到她的家会变得如此糟糕,她要挽回败局。靠什么挽回?正道帮不上忙就走斜道。她相信,斜道有时比正道还奏效……她开始遍访江湖隐士高人,祈求逢凶化吉之术。
不用费力,社会上这样的人遍地开花。闻讯上门的高手不少,只要肯出钱,天上的事、地上的事、人间的事没有他们解决不了的事。
来了一位鹤发童颜老者,自称是观音菩萨的使者。
见面他就说,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观音菩萨到了他床头,让他去搭救一位落难英雄……于是不知不觉就来到田淑琴家。
还有这等好事,田淑琴好生感动——这下董作为有救了。
于是老者在她家住下。
虽然他是出家人,他却要吃肉,吃红烧肉,用麦酱烧的红烧肉。
三儿跑遍农贸市场没有买到麦酱。
田淑琴叫她回老家去取。
三儿很快取回两罐麦酱。
城里人不知麦酱是何物,其实就是酱油,但又有别于酱油。
老者嫌红烧肉太精,吃了没味。交代三儿,要买五花肉。因为五花肉有肥有瘦,麦酱入肉,吃了才有香味。
老者对红烧肉的切法也有讲究,每块必须有二两重;大了嫌腻,小了嫌没油。三儿满足他的要求。
好酒好肉吃了三天,老者发话了。
“拿笔来。”他说。
三儿递给他一支派克钢笔。
他要毛笔,不是一般的毛笔,要像拂尘一样大的毛笔。他说,手拿拂尘不是凡人。
他的话就是圣旨,三儿只得上街去买。跑遍了城内所有的文具店,却不能如愿,只得买来三支大号毛笔绑在一起凑合。
他蘸足墨汁,在客厅雪白的墙上写了一个行草的“赌”字。
田淑琴不知何意,他不点明,让她去酝酿。要看天分,如果酝酿不出来说明她没有天分。
田淑琴茶饭不思,做梦都想这个“赌”字。酝酿不出来就找高手,田淑琴拿着赌字到街头巷尾找算命瞎子拆字……众说不一,没有两个相同的意见。怎么办?想到三儿每天弄红烧肉给老者吃,要她套近乎引诱老者说真话。
三儿含蓄地问老者。
老者知道是主人的意思,笑而不答,两只色迷迷的眼睛盯住三儿不放。
三儿赶快走开。不能求这个色狼,必须自己想办法。于是她一边干家务一边想,突然来了灵感,“三国演义”不是有一个人用毛笔在门上写一个活字吗?意思是“阔”了,即宽了的意思……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对了,他是嫌客厅的墙“堵”住了。
“堵”与“赌”虽然不是一个字,但是这些跑江湖的人只有嘴巴子功夫没有笔墨功夫,提笔写错字还不知道是错。
三儿告诉田淑琴。
田淑琴以为是老者的意思,立即请人把写着赌字的那面墙打通,两间房屋相连,客厅一下子变得宽敞起来。
老者见谜底揭穿,知道遇上了“高人”,不再蹭饭——走人。
可是客厅增大了还是不见家运好转,相反董作为由“双规”转为逮捕……怎么会是这个结局?
田淑琴认为还是心不诚的原因。她从霞光寺请来一尊观音菩萨放到家中,每天坚持上香跪拜。
除此之外,她的家就像一个收容站,但凡一些自称身怀绝技的人都被她奉若上宾。
可这却苦了三儿,每天招呼这些人吃饭就是一个大负担。三儿在心里骂道:什么高手名流,分明是一帮混钱混饭的骗子。
这几天,又来了一位道姑,自称是峨眉山下来的高道,有逢凶化吉的神功。她怕人不信,列举了很多事例,如某某市长经她点拨当了省长,某个民主党派人士听了她一句建言当上副委员长……说得玄而又玄,田淑琴听得着迷,让她施展法术把桂为民搞走。
小菜一碟,道姑一口承诺。不过要这个数,伸出二根指头。两百?不;两千?不;两万!道姑说这两万元不是给她本人,而是给峨眉山修庙。
要她的钱就是割她的肉,田淑琴咬紧牙关,两万就两万,只要把姓桂的狗日搞走,花再多的钱也值得。
道姑要了一张桂为民的照片,拿出一盒大头针,将大头针穿在照片上。一张小小照片,插了七七四十九枚大头针。照片上的桂为民眼睛、嘴巴、眉心、全身每个部位都插了大头针,好像活人扎针灸。然后她将这张插有大头针的照片摆在观音菩萨像下,要田淑琴每天上香拜跪,并连呼三声:“菩萨保佑将桂为民这个恶人除掉。”
道姑没有久留,拿了钱便走人。
田淑琴有些心虚,怕有人向桂为民告密,于是供奉菩萨的房间不准任何人进出,就连三儿也不例外。
这期间董国回家几次,他见母亲信神弄鬼很是不满。母子话不投机,董国总是匆匆来匆匆走。
董国的心情不大好,现在人们看他完全是一种鄙视目光,也有人声称他是靠老子当上的副县长。
董国不在乎这些,当不当官无所谓。看到父亲的下场,当官还有什么意思。现在,儿子是他的心头之忧。儿子已有一岁了却没有一点婴儿爱吵爱哭的特性。表面看他很乖巧,其实是傻傻乎乎的表现。
医生讲,可能是吃保胎药吃多了的缘故。现在虽然还不能判断孩子是傻子,但可以肯定孩子长大后智商不高,多半是弱智儿童。
田淑琴每次见到董国就问孙子长得怎么样,董国都懒得理她。都怪她,要不是她干扰,妻子也不会多次引产,即使生个女孩也肯定是个健康宝宝。他宁可要健康女孩,也不要弱智男孩,可惜这个选择已经太晚了。
田淑琴见儿子胆敢不回话,火冒三丈地问:“谁给你吃了哑药。”
董国更火,不恭地回敬:“你不说话没有人把你当哑巴。”
田淑琴愣在原地盯着儿子,像是不认识自己的儿子。眼前这个儿子最听话,历来都是言听计从,如今反了,反得不认识了。
田淑琴的嘴巴在嚅动,她还想教训人。董国先发制人:“妈妈,你知不知道,你每日想抱的孙子是个傻孙子,是个傻傻乎乎的孙子。”
田淑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自从媳妇出院后她就没有跨过这个家门槛。媳妇讨厌她,田淑琴能理解。田淑琴几次想去探望孙子,但又怕媳妇对她不冷不热,因而一直未去。
“怎么会是个傻子。”田淑琴问。
“还不是你做的好事。”董国没好气地回答。
“怎么怪我?”田淑琴更加迷糊。
“你儿媳妇流产太多,怀孩子时吃的保胎药太多,把肚子里的孩子都吃傻了。”董国和盘托出。
田淑琴不再吱声。她差点害得媳妇怀不上小孩,做错了事还有什么好申辩的。
“把孩子给我,我给孩子治病。”田淑琴终于想出了补救措施。
“没用,先天性的,再多的钱也无法使你的宝贝孙子变聪明。”董国伤心地说。
田淑琴瘫坐在沙发上不再说话。自知对不起媳妇,对不起孙子。
自责来得太晚。人在得势时都有些忘乎所以,现在想来做了不少坏事,说好听点是帮了倒忙。
为了要这个孙子,她把媳妇害惨了;为了丈夫的仕途,她盲目吹枕边风;高不成低不就,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如果董作为当初到省城当个厅长,也不至于这样受人宰割,至少不会受桂为民的气……
想到那些当初求她办事的人,人家给她送礼,不仅事没有办成,还受她一肚子气……现在好了,没有人跟她来往,成了十足的孤家寡人。
她跪在观音菩萨脚下忏悔。
三儿告诉她,来了一位道人。
田淑琴忙从卧室出门迎接。
道人三十来岁,长得五短三粗,眼睛看人朝天望。道人自称来自武当山,是白眉大师要他来的。白眉大师与董作为有一面之交,是在王嘉驹家认识的。
道人姓崔,人称崔大师,特长就是算命,能知未来、预凶吉。崔大师还有一个原则,每天只给三个人算命,测得不准可以不付钱。
就凭“每天只给三个人算命”这一点就是高人,田淑琴喜形于色。
崔大师开始闲谈,说田淑琴的脸是苦瓜脸,既克夫又能救夫,正如苦瓜一样——味苦但有营养……还说田淑琴的前世作了不少恶,命硬,容不得人,她的亲人不是被她克死就是不与她来往。
田淑琴暗暗称奇,准!太准了。田淑琴父母生她及子女十二个,长大成人的唯她一个,其他兄弟姐妹全部夭折了。
田淑琴还想问,崔大师闭口不语。
晚饭后田淑琴让三儿为崔大师准备床铺。
崔大师说,他晚上只坐不睡,不用准备。
果真如此。第二天田淑琴早起,见崔大师在客厅中央地板上打坐——双目紧闭,似睡非睡。
田淑琴想上前问安,见崔大师一动不动,于是作罢。
早餐后崔大师要三儿准备一浴缸热水,说要沐浴更衣……只有沐浴更衣算出来的命才准,解的煞才能奏效。
田淑琴更是佩服。
只有三儿没有好脸色,她把这类人一律视为江湖骗子。
崔大师洗过之后留下一缸墨水。不是人洗澡,是在洗古董。
沐浴后崔大师开了一味良药——要田淑琴去武当山请愿。
他的话就是圣旨,田淑琴决定带三儿一起上武当山。
出发时她让三儿带上一床棉被。
三儿不解,现在外出打工都不兴带行李。可是她不敢反对,还是带上了。
火车经汉口过襄樊到武当山站。
田淑琴带着三儿像外出打工民工一样从武当火车站下车。
出了火车站,田淑琴这才知道,还没有到武当山,但是周围的一切已经让她感受到了武当山的气息——到处都是武馆,连商店、饭店、酒店都打武当山牌,去武当山的班车随时都有。
“到底是名山。”田淑琴暗暗称奇。
上了汽车,四十分钟左右到达目的地,但是离武当山金顶还有三个多小时的路程。这段路没有通车,必须步行。
不是单纯步行,必须走八步跪一步,拜一下。心诚则灵,崔大师再三叮嘱一定要这样做。
为了丈夫平安,田淑琴只得豁出去了。
这样的速度上山恐怕要得十几个小时才能到达金顶。三儿这才明白带棉被的用处。
夜幕降临,田淑琴找了一个平坦地方坐下。她的双膝已经磨掉一层皮。
上武当山的人不少,大多是游客,真正朝拜的不多,像田淑琴这样虔诚的善男信女更少。
三儿见到一位老太婆比田淑琴更虔诚,是一步一拜。老太婆是来还愿的,她儿子患了一种怪病,常年卧床不起,医院不能确诊。去年的今日她上武当山请愿,回家后儿子终于被一家医院确诊为癔病,没花多少钱,儿子的病就被治好。老太婆视武当山为灵山。知恩必报,请愿一定要还愿。
武当山夜晚虽没有游人但也不寂寞。上山的等级台阶两旁每隔一定距离便有一两家小店,或经营副食饮料或经营小炒小吃或卖武当剑及纪念品,只要有钱赚,有人的地方就有商品交易。
三儿买了两张煎饼同田淑琴一起喝着矿泉水算是夜餐。
吃饱后三儿打开铺盖……
鸟声把人吵醒。
天蒙蒙亮,田淑琴惦记着请愿,也不敢多睡,便起身。弯身才知道身子不听使唤,双脚疼得钻心。她怀疑是睡在地上把风湿病引发了,看着周围的一切便明白是昨天跪拜的结果。
三儿劝她不要再跪,只要心在跪就行了。
要在平时她乐意接受,这回不行,为了丈夫她必须作出一点牺牲。
田淑琴再次行跪时根本跪不下去,即使跪下去也起不来,好在有三儿在一旁扶上扶下,她慢慢就适应了,十五分钟后便不要三儿再搀扶。
她惊奇地发现,人是贱相,痛苦加痛苦很容易战胜,只要坚持就不至于倒下。
这期间董国回家几次,他见母亲信神弄鬼很是不满。母子话不投机,董国总是匆匆来匆匆走。
董国的心情不大好,现在人们看他完全是一种鄙视目光,也有人声称他是靠老子当上的副县长。
董国不在乎这些,当不当官无所谓。看到父亲的下场,当官还有什么意思。现在,儿子是他的心头之忧。儿子已有一岁了却没有一点婴儿爱吵爱哭的特性。表面看他很乖巧,其实是傻傻乎乎的表现。
医生讲,可能是吃保胎药吃多了的缘故。现在虽然还不能判断孩子是傻子,但可以肯定孩子长大后智商不高,多半是弱智儿童。
田淑琴每次见到董国就问孙子长得怎么样,董国都懒得理她。都怪她,要不是她干扰,妻子也不会多次引产,即使生个女孩也肯定是个健康宝宝。他宁可要健康女孩,也不要弱智男孩,可惜这个选择已经太晚了。
田淑琴见儿子胆敢不回话,火冒三丈地问:“谁给你吃了哑药。”
董国更火,不恭地回敬:“你不说话没有人把你当哑巴。”
田淑琴愣在原地盯着儿子,像是不认识自己的儿子。眼前这个儿子最听话,历来都是言听计从,如今反了,反得不认识了。
终于到达金顶。
望着脚下的云梯,她仿佛置身于仙境。
“真是神仙居住的地方。”田淑琴有感而发。
许愿后田淑琴往功德箱塞进十几张百元大钞。
正欲转身,一名道士双手合十向她点头,以示谢意。
田淑琴突然想问崔大师的情况。
道士不知道崔大师是何人,但又不愿扫她的兴,只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心诚则灵。
她不敢多问,重复“心诚则灵”四个字。
此时的崔大师正在董国家中。
狗屁的大师,他只不过是董国老婆廖道芳的同学。廖道芳此番要报引产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