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过了几日,黛玉倒是渐渐地放开了。想想宝玉虽然惦念着自己,但他有父母姐妹,还有老太太那么疼她,还有探春和宝钗等人陪他说笑。回了房里,又有十几个丫头哄着他开心,自然不会太过寂寞。
黛玉的心中放开,精神自然便好了些,也不再怎么伤心流泪。每日晚间抄写经文,第二日一早去大殿听普惠师太讲经,下午听师傅们念(往生咒)。如此过了七八日,她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贾母不放心她,叫鸳鸯悄悄地坐了车过来瞧她,鸳鸯见黛玉这几日在寺院中清修,身上更多了几分超脱世俗的灵气,便拉着她笑道:“不怕姑娘恼,怎么吃了这几日的斋饭倒是比之前在家里的时候气色更好些?老太太在家里天天的念叨,以为姑娘在这里受的什么罪呢,如今看来,倒是来这里是来对了。”
黛玉含笑点头,说道:“我也这样说呢,莫不是我天生就该在寺院里过的?怪不得小时候有个和尚说要化了我出家去呢。”
鸳鸯连忙摆手,笑道:“那些话是信不得的。姑娘在这里静住几日还是早些回去吧。咱们可受不了老太太每晚来来回回的念叨。我纵然回去说姑娘在这里过得很好,只怕老太太也是不信的。”
黛玉又问候了王夫人等人,又同鸳鸯说了些话,便有小尼姑过来说,晚课要开始了,主持师太叫来通知林姑娘一声。鸳鸯便吐了吐舌头,叹道:“姑娘在这里还做晚课?”
黛玉含笑点头,说道:“如今夜长了,太早上床也是睡不着。这里又没那些针线书籍,便只好去听一听她们的晚课。”
鸳鸯笑道:“如此,奴婢就不打扰姑娘的正经事儿了。这是老太太叫给姑娘拿来的六十两银子,紫鹃替姑娘收好了。”
黛玉便拉住鸳鸯说道:“我这儿还有银子呢,老太太总惦记着我,姐姐回去跟老太太说,我在这里很好,过几天就回去了,不要太挂念了。”
鸳鸯点头答应着告辞出来,黛玉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叫紫鹃出去叫住鸳鸯,自己便回桌案上拿了一卷自己抄写的(十往生经)用帕子包好,跟出去交给鸳鸯说道:“把这个替我交给宝二爷。”
鸳鸯笑笑,点头答应着,拿了经文告辞而去。
当晚,贾母听了鸳鸯说黛玉在散花寺的境况,便放心了许多。宝玉也十分的高兴,腻在贾母身边说道:“早知道去寺里住些日子她的病能好些,倒不如早几年便送她去住,如今只怕早就除了根儿了。”
鸳鸯便笑道:“那之前林姑娘要走的时候,又是谁在一旁哭着闹着不许她去,还说自己也要跟了去的?”
宝玉便不好意思的笑,又嘟囔着说道:“我这不是怕她离开家里到外边去白受些委屈么?”
恰好王夫人从外边进来,听见宝玉的话便问道:“这又是谁到外边去受委屈了?”
宝玉便站起身来,等着王夫人给贾母请安毕,方过去扶着王夫人落座,笑道:“刚鸳鸯姐姐说林妹妹呢。她在散花寺里住了这几日,身上的病竟好了大半儿了。可见佛法的确是无边的。”
王夫人听了这话,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并没有多说。
当晚,王夫人吩咐请彩霞去贾政书房相请,说是有事要同老爷商议,贾政从赵姨娘房里用了晚饭,便过王夫人房里来。因问王夫人有何要事,王夫人便屏退众人之后,叹了口气说道:“宝玉过了这个年就十七岁了。珠儿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成了亲。如今他虽然学业未成,但焉知不是身边少个可靠地人时常劝导的缘故?老爷是怎么打算的,妾身心里也好有个数儿。”
贾政便沉吟片刻说道:“老太太的意思,自然是林姑娘了。这些年话里话外的早就透了出来。况且,当时林家妹夫去世的时候,是贾琏过去帮着料理的丧事,林家的一应家私都随着林姑娘带了来。当时修园子已经用去了大半儿,这几年家里各处短缺,已经把那些东西都给贴补了进去。若是黛玉外嫁,恐怕这份妆奁都是我们头疼的事情。”
王夫人听了这番话之后,并不急着言语,亦是思索片刻后方叹道:“老爷的意思,妾身如何不明白?只是这银子不管多少,总是个死物儿。林姑娘自然是个好的,可是她的身子骨儿……我瞧着总是令人担心。老爷想想当年珠儿的境况也就是了。幸好他留下了兰儿,如今兰儿的身子骨儿倒是随了媳妇,也还算是康健。我们的宝玉本来就弱,林姑娘比他还弱。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我实在是担心!况且,林姑娘的性子孤高自许,对外边的事情一改不闻不问。人情世故上较之宝丫头差了许多。宝玉那样的性子,若再加上林姑娘并不替他的将来打算兜揽,将来这日子也是没办法过的。而宝丫头从小在姨太太家便是个料理里外的周全人,亲戚里面都知道,她比她哥哥都强几倍。若是宝玉身边能有这样一个人劝导提点,将来我们纵然老了不管事儿了,也不至于放心不下。老爷细想想这个道理,是也不是?”
贾政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夫人说的极是。只是老太太偏疼宝玉,大事小事都不许我们自作主张。若因为此事而惹得老太太生气,岂不是一家子又不得安宁?”
王夫人亦叹道:“老太太如今有大老爷和老爷两个儿子孝敬,自然是不用为将来担忧的。可是老爷也替妾身想想,带到将来,若是宝玉不成器,老爷让妾身靠着哪一个?”说着,王夫人便低头拭泪,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