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澹看着她手中紧攥的瓷瓶,苦笑一下,真是倔到极致的女子,他先从桌上取了温水来,伸手轻轻覆住那只小手,似乎是触到那让人安心的温度,沉星的手一下子松了开来,青瓷瓶落在了顾明澹的手中,顾明澹将塞子拔开,取出一丸药,捏碎蜡封,一手捏住沉星的齿关,将药送了进去。做这一切的时候,顾明澹根本就是将楚君焕自动忽略不计,更不理会他眸中的阴沉。
可是却迟迟没见她咽下,水也无法灌入,沿着嘴角溢出来。
楚君焕道:“她咽不下去。”
“需要有人度一口气。”顾明澹看了楚君焕一眼道:“请皇上传个宫女进来。”
“不就是度气么。不需要别人来。”楚君焕淡扫他一眼,毫不犹豫的俯身下去,轻轻地覆住那苍白柔嫩的唇,慢慢的将气送入,沉星喉咙一动,药丸入腹,可他仍是迁延许久才松开她。而此时顾明澹已经在研碗之内倒入药粉,用酒调匀,对他的动作竟是分毫不察。
于是楚君焕眉一敛,便扬声道:“怎么,不施针?”
“无需施针。她体内本就有寒毒,极度畏寒,皇上是知道的。”顾明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有了身孕之后,气血更亏,自然比往日更甚,无力遏制寒毒,是以毒发昏厥。”
“身孕。”二字让楚君焕微微一震,盯着顾明澹道:“你说什么?”
“寸脉滑,尺脉涩,关脉薄细,乃妊娠之初,胎位不稳之相。”顾明澹眸中淡淡。
“已经多久了。”
“大约有一个月。”
“你早就知道了。”
“今天。”
楚君焕喉中一梗,声音片刻的喑哑道:“会怎样。”
顾明澹的语气始终平静:“她身体底子本就羸弱,再加上寒毒频发,这个时候有身孕,只会让她的身体更糟,且不说孩子,她能不能撑下这十个月都难说。”
“那,把孩子拿掉。”沉默良久,楚君焕终于说了出来:“朕只要保住她的性命。”
回答他的却是一阵静默。
顾明澹皱眉看着他,原来,他的心里,她也是重要的。只是这个重要和江山比起来,孰轻孰重,恐怕他自己都不能了然。
楚君焕等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道:“说话!”
“如果此时胎儿落下,虽不死,亦势必体力大亏,以药续命,最多亦不过年余,就算毒不发,也会消耗而亡。”
明明是在温暖的大殿之中,却偏偏像是突然之间有肆虐的寒风灌入五脏六腑之中,楚君焕整个人都冻住了一般,他紧紧的扣住那纤细的手腕,猛然转过身来,挣扎和愤怒交叠在眼底,无法分辨,最后开口时却猝然无力:“没有别的办法了?”
“臣医术浅薄,并没有十全的把握。”顾明澹着他,心中释然:“不过,臣愿意尽力一试。”
楚君焕久久的看着沉星,声音喑哑:“不是尽力,是必须,朕命你必须做到。”
“是。臣领旨。”顾明澹看着他,淡然道:“其实,皇上手中就有一剂良方,为何却不肯尝试。”
楚君焕眉间一敛:“什么意思。”
“皇上心里比谁都明白,何必故作此问。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臣的药只能医病,不能医心,若要医心,只有皇上才能做到。只是需要时间,不要等到病入骨髓,司命之所属,亦无可奈何。”
顾明澹说这席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楚君焕的眼睛,安静的等他的反应。
“你是在指责朕?”楚君焕眉峰一沉,双手压在膝上,一脸的峻色,看着眼前的青衣男子。
“臣不敢。只是据实而言。”顾明澹这才抬头看着楚君焕,在楚君焕迫人的气场之下,仍是一派坦然,一种可与楚君焕的霸道睥睨的傲气深敛于温润如玉的气质之内,绵里藏针,此时相对,竟丝毫不输半分:“皇上是一国之君,乾坤独掌,杀伐决断,控人生死于一念,就算她的家人曾有不臣之举,族灭也已经抵过,皇上又何必为难一个纤弱女子,传出去,实在是于圣德有亏。更何况,她又有孕在身。”
“呵呵,顾明澹,你的胆子不小,你是在变着法子排揎朕是暴君是吗?”楚君焕站起身来,笑止于唇际,眸中仍是深寒:“凭你这番话,朕现在就可以将你拉出去斩首。”
“人谁无死,弱女子尚将生死看透,况七尺男儿。”若是换了旁人大约会立刻跪下面如土色的求皇帝开恩,可是顾明澹始终神情平静,一面看了一眼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隐隐的牵挂。
“朕真的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会被埋没这么多年,你既然能医人,能医国否?”楚君焕站起身来,不动声色的用身体阻隔了他的目光。
“回皇上,臣只懂得医人,医国自有国士。”顾明澹眉目淡淡,自若而笑,可是那冷淡的神情分明在说他不感兴趣。
“朕虽非明君,但自负尚能识人。”楚君焕踱近前轻轻拍了拍顾明澹的肩膀,别有意味:“岂令明珠投暗。”
“皇上谬赞,臣不敢当。”口口声声称臣,却没有半分卑意,顾明澹已经将外敷的药调合好道:“请皇上允臣给纪姑娘包扎伤口,她的手为寒气所袭,又遭烫伤,若不能及时医治,恐留下病根,不能再抚琴了。”
楚君焕随着他的目光落在那紫胀的十指,皱了皱眉,然后道:“把药放下。你可以跪安了。”
“还是臣来。”顾明澹微怔。
“不用。”楚君焕声音转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