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不是我的。这是焕哥哥的。”公孙倩扬眉一笑:“不过,也差不多。焕哥哥说了,只要我喜欢都可以拿来玩……哦,我忘了,这东西是你爹的来着,是不是?”她将千里镜举起,从一端向西望去,嘟囔着道:“真惨呢。纪沉星,你不要看看么?你父亲用它打仗可以看到几里以外的尸体,现在你看看,却也能看到尸体呢。”
她的笑容不阴不阳,带着刻毒,这让沉星心里颤动了一下,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些慌乱。
“本郡主命你看!”公孙倩将千里镜直指在了沉星眼前方寸之处。
沉星接过来,素洁的青瓷在手里沉甸甸的留下温润的触感,举起在眼前。向西。
视线骤然的被拉近,天涯做咫尺,一切,都像是在眼前,伸手却无法触及。
沉星的胸口猛烈的抽搐起来。
西市口上,围观的人无数。刑场上,有人在被处凌迟极刑,花白的须发,血肉模糊的佝偻身体。
她怎么会不认得。
爹爹,是爹爹。沉星霎时脑中一片空白,脸上灰白,毫无血色,咬着唇,竭力不让自己出声,苍白的樱唇上留下了深深的齿痕,渗出血丝来。她的手在剧烈的颤抖,几乎要拿不稳那小小的千里镜,她哆嗦着将千里镜移向另一端。
刑架上绑着的是另一个人,银发散乱犹若蓬蒿,发丝间隐见一抹闪亮手足却还在歇斯底里的挣扎着,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沉星再也无法控制,手一松,千里镜从手间坠下,跌了个粉碎,她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毫无征兆的迸出喉咙,同时,视线霎时被水雾遮蔽,只能看见一片模糊溃散的血色。
“娘……”
心被无数的毒蛇啃噬着,那种绝望和锥心已经让她所有的支撑瓦解殆尽,意志几乎在一瞬间全部崩溃,她抓着那半人高的城墙垛口的边缘,身体抖索的如秋叶飘零。
沉星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若木雕泥塑一般向西立着。她的双亲就这么惨死在她的面前,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禁城绝顶,冷冽的风灌入领口,仿佛无数的冰棱将身体剐的粉碎,热度一点点的抽离,只剩下了心在胸口一下下无力的跳动。
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寂灭成灰,原来,他果真是这样的人,自己始终都是一个可笑的棋子,被他弄于掌上。
是她太天真还是内心仍旧对他抱有着一线幻想。这种幻想,就算在最绝望的时候也不曾消失过,她却只是自欺欺人。
所以才有了那样的交易。
早该想到,他的心有多狠,人命对他来说,不过蝼蚁草芥,宁可错杀一万,不会枉纵一人,又怎么可能有什么心肠饶过一个疯子。
而她却为此将羞耻放下,受了那样的侮辱还甘心情愿。
刹那间,风静云遏。沉星没有动,公孙倩也没有动。
此刻,她的崩溃,是公孙倩最想看到,所以她翘动着细眉,抱着肩,在沉星的身后看着,故意道:“你还不知道吧,你们纪府,罪孽深重,上上下下就在今天早上俱被处死。皇上的旨意,一个活口不留……哦,看我糊涂,忘了,皇上恩典,还是留了你的命。”她笑,幸灾乐祸:“想哭就哭出来,想死就从这里跳下去,为你的爹娘殉葬,放心,我不会拦着你,会成全你的孝名。”
她想看到她崩溃,想看到她的柔弱无助的倒在自己的脚下哭泣。
沉星终于缓缓的转过头来看向公孙倩。
一时间她脸上神情竟然让公孙倩一愣,她完全没料到沉星会是这样的表情。
清爽干净的脸上,并没有她臆想的泪痕斑驳,妍丽的眉眼楚若水波寒透,绝望和悲伤被她牢牢的扼在眸底,看着让人心惊,而嘴角却高悬着一分鄙夷:“郡主娘娘,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说着她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公孙倩突然出声,却不知道为何会出这么一声。一场好戏,在最关键的部分突然急转直下,变做索然无味的白煮水。事情实在是太让她意外了,这个女人,怎么可以做到这么冷静。
“郡主娘娘还有何吩咐。”沉星站住,微微侧了侧脸,白衣在风中漫卷成蝶,脚步没有任何的踉跄,稳稳的植根在地上。
公孙倩刚要说话,一抬头,却吃了一惊道:“焕哥哥……”
“倩儿,不得放肆!”一个严厉的斥责响起。
沉星慢慢的转过脸来,看着站在不远处避影里的楚君焕,疏淡的阳光,将他的身影拉长到了孤冷。一片冷幽莫测之中看不到他的目光。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青年男子,浓眉,黑目,白净的皮肤,深邃的琥珀般的眼睛,笑起来有着好看的弧度,若不是那一身软甲,很容易让人将他当做寻常的仕宦子弟,正是他呵斥了一声。
“哥……”听到这一声斥,公孙倩的语气顿时软了下来。
“越来越不成话。皇上面前也敢无礼。”男子的浓眉敛起一个川字,目光似有若无的扫了沉星一眼,最后恭敬的向楚君焕微微一颔首,拱手道:“舍妹无知,请皇上降罪。”
他就是赫赫有名的西川公孙世家的大公子公孙焱,如今官拜从二品上大将军,兵部尚书,兵权在握,执掌京畿。
楚君焕没有开口,反倒是慢慢的踱近前来,他换了一件白底龙袍,上面挑绣的金鳞玉龙在这素色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栩栩若生,站在她的面前,似雪山仰止,他是王,他是这天下之主,不可及的高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