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放松很多。
至少能看到一点希望。
而且是蛮大的一点希望。
没有谁会真的愿意死,即使做好真的准备,也都有不情不愿的不甘。
付宇新笑得很轻松,他说:“你他妈的快点养好病给我回来,就你脑子好使,其他那些人,我统统看不上,发现什么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你发现什么了?”
“不少。电话里说不清楚,而且常坤他们马上就会回来,我可不想让他知道我给你打电话,多没意思。反正你别偷懒,早点回来就是。”
然后挂电话,看着窗外绿色的树叶笑。
认真想一会付宇新的脸。
那张不轻易笑,笑起来带点邪气的脸。
我猜我喜欢他和跟我说话时候的语气,纵意而无所顾虑。
人生真正难得。
仍旧是打点滴,各种抗生素,葡萄糖。
吃药。
验血。
每天都有三个主治医生轮流看视,然后会诊,还有几个生物学的专家,每天重复问同样的问题。
隔离楼里的空气永远凝重。
没有办法的事情。
想给黎淑贞打电话。
考虑很久,终于还是没打。
现在所要想的是,如果真的要死,究竟是临死前通知她见最后一面,还是死掉再说。
第四天早上,头晕减轻,几乎已经没有晕眩的感觉。
手足有力气,并且感觉饿,对食物有欲望。
除了流清鼻涕和偶尔咳嗽外,没有别的不适。
医生都高兴,说大概已经能排除中毒的可能性。
常坤和老苗也在电话里温暖地笑,劫后余生的庆幸。
付宇新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就是个感冒而已,不过也算狠的,估计你是全世界待遇最好的一个感冒患者了,哈哈。”
晚上做梦。
在陈家坞的荒路上狂奔,看不清路,跌跌撞撞,不知道是逃还是追,乱奔瞎跑,到处都是风声雨声和呜咽哭声,层层包裹,浓重滞息。
然后突然有光。
月色像青白的光,照出一口井的位置,背景浓黑。
有人站在井边。
长发披散,遮住半边面孔,黑衣,白鞋。
一个女人,嘴边挂着凛冽笑意。
惨然惊醒,发出沉闷尖叫,巡房的护士被吓到,推门问怎么回事。
第七天,彻底无恙,解除隔离。
所有人都松一口气,拥抱,祝贺,说喜庆的话。
何志秦接我出院,那么厚重的笑,他说:“天啊,你要是真出什么事,常坤那小子肯定得疯掉。你住院的这几天,他都像没魂似的,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干些什么。”
想回家,终究没勇气回,不知道怎么面对黎淑贞,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自己必须还得上山,不想正面冲突。
站在楼下抬头看四楼的房间,亮着灯光的客厅和厨房,有遥远的温暖感觉。
和自己说等陈家坞的事情一结束,就回家,用十倍百倍的努力跟黎淑贞好好相处,如果这样都不行,那真的不是我的错。
隔壁单元的戚老太婆已经出院。
何志秦安排一个女警在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对外称是义工。那个女警记录了几天里面戚老太婆的言行,并且有意无意跟她提陈家坞和乔兰香的事情。
有重大收获。
当年乔兰香临死之前,戚老太婆在她身边照顾她。
她说她姐姐眼看着就要死了,只有半口气在喉咙里没咽下。她已经给她换了寿衣寿鞋,准备停当了。可是打了个盹的工夫,乔兰香不见了。
不见了!
当时是引起巨大恐慌的,全村人都知道,所有人都帮着找过乔兰香,但根本找不到人影,真正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里人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然后第四天凌晨,乔兰香突然走出卧室,是健健康康地走出卧室的,没有一点疾病和临死的样子。
之后戚老太婆还在陈家坞住了三四天,以后便再也没有去过陈家坞。她说她的姐姐肯定已经死了,现在活生生的那个,根本不是她姐姐。
问她为什么,却又模糊说不出原因。
但有几点,戚老太婆说得很明白,第一,乔兰香是烟鬼,抽旱烟很厉害,但现在那个,不抽烟;第二,乔兰香摔断过腿,接骨手术不是很成功,好了以后走路有点跛,但现在那个,不仅不跛,走路还能飞快;另外,乔兰香脾气很暴躁,动不动发火,摔盆砸碗,歇斯底里,喉咙很响,现在那个一天到晚阴森森,别说发脾气了,连话都不说一句。
戚老太婆话很多,东拉西扯,有时候这里说着说着又跑到那里,漫无边际。那个女警费了好些天的时间才整理出这几条。
看似不太有用。
除了乔兰香的腿,另外两个问题都是我们已经掌握的。
的确诡异,但又不能从中得出什么结论。
何志秦说:“我怎么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