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话多的女生。洛栀遥想。
“不是啦,我没有白血病。”洛栀遥很勉强地笑笑。
“怎么会哦。”女生问,“明明是白血病休学的啊,学校还有存根呢。”
“……你知道的真多啊。”洛栀遥感叹,“是我家里有原因,但是学校不让休学,所以就开了张假条子呗。”
“父母离异?”女生问,“还是车祸?”
还真是个话多的女生,怎么这么喜欢揭别人的伤疤啊!洛栀遥再次想道,就差直接喊出来告诉她自己的不满了。
但还是想想自己算是个插班生,年龄也比她们这群小孩子要大很多,大不了以后疏远她们就是了。
[08]
要怎么说寂城这个靠海的北方城市呢。有三十多公里左右的海岸线,在中国地理图册的教材里1:27000000的比例尺上,只有零点几厘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是个小城市。
可是依旧属于沿海发达城市,产业不亚于南方的浙江省。
每每说到寂城,洛栀遥就有好多好多感慨。但那些感觉,总还是比不上落云。她迷恋落云的程度,就和小孩喜欢棉花糖的程度。
舅舅端上来紫菜鸡蛋汤和红烧鱼,洛栀遥却在走神,她想:什么时候能再去一次落云呢,只要一次就好啊。能够再次摸摸木槿巷里斑驳的墙壁,踩一踩坚硬的青石板路,也算是幸福的吧。
寂城的新闻频道放着舅舅每日必看的新闻,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的新闻,这个频道都会一遍一遍地滚动播出。
“唉,你姨妈和姨夫是不是要回来了,我看也是,都去了那么久。你跑了她都不知道。”
“最好别回来。”洛栀遥吞下一口白饭,然后夹了一小块红烧鱼,“舅舅,你得帮我,姨妈老打我。”
“我在就不会了。”舅舅说,“放心。吃饭吧。”
新闻里传来消息。
“昨日,从夏威夷飞往上海再转经我市的一架客机,由于飞机飞行时遇到强大气流发生故障,不幸坠入太平洋。据悉,失事客机上有两名中国乘客,其余均为其他国籍乘客,失事客机的黑匣子至今未找到,至今无人生还,黑匣子的信号仅能发出三十天。航空公司将对遇难者家属进行赔偿,广大社会对此事件当中遇难的人民表示深刻哀悼。”
仅有两名中国乘客。
——假设,莫非,难道,不是吧……
天呐。
半个月之后,舅舅被航空公司叫去谈赔偿的事宜。
“你姨妈和姨夫……他们,不幸遇难了。”
——飞机失事,坠入太平洋,他们不幸遇难了。
——不幸遇难。
——姨妈和姨夫。
啊,天呐。
是谁曾诅咒姨妈,最好死在夏威夷?是谁曾迫切地希望来一场天昏地暗的海啸把她卷入无边无际的寒冷海域,或者失事的客机像是文鸟一样坠入大海,让她在三生石前永远不能一笔勾销该还的债?是谁把姨妈比喻成一个恶魔,说她根本不配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呢?
洛栀遥的嘴巴张得老大,是一个大大的“O”型。
是诅咒吧。
为什么灵异的事儿总是在洛栀遥身上发生呢……
还真是奇怪啊。
[09]
三十天过去,新闻里说,失事客机的黑匣子依旧没有在太平洋找到,所以根本不知道飞机在遇到强气流的时候到底是什么位置引发的故障。
姨妈死了,居然一点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
是自己太恨她了吗?
是因为虐待吗?
或许是因为妈妈也说不定呢,就是从骨子里的憎恨吧,就是讨厌这种势力且爱慕虚荣、虚情假意、恶心至极的女人!
是一点点难过的感觉也没有。
啊呀呀,窗口前传来流源喊你名字的声音,你听到了吗?
“栀遥——栀遥——”是熟悉的男音,专属流源的声音。
洛栀遥爬上写字台看向楼下,流源的旁边站着颜梓诺。
为什么呢,颜梓诺为什么会在流源的旁边呢?
然后她爬下写字台,坐上床,拿起前几天在书店买的有关心理学的书籍。是专业书,哪怕有些地方实在是看不懂,但是隐隐中总能感觉得到丝丝共鸣,像是蜘蛛网黏住了自己的视线。现在的她不会感觉到孤独了,就算没有朋友,但是有姐姐和舅舅,拥有这两个至亲的人并深深地爱着他们,大概就是足够了。
“等我,我上去找她。”流源说。
“嗯。”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后,寄居在流源家的颜梓诺性格突然产生了极大的改变,变得像是被驯服的玩偶,不再让那些主观意识侵占思想,不再像头小倔驴。对于流源和洛栀遥的情感,她觉得他们本来就是相配的,自己到头来只是个局外人。
洛栀遥开门看见流源。
“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她问。
“颜梓诺的父母进监狱了,被判了七年,所以她住在我家,我妈妈现在是她的监护人。”一开门,流源就和自己说这些,好想要解释什么一样。
“你想要说什么呢?”洛栀遥问,“来找我,就只是想说这些吗?”
“我只是把颜梓诺当我的妹妹,所以,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想,我们能不能……”
“请不要再来找我了,好吗?我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洛栀遥淡淡地打断了流源的话,然后她关上了门,走回房间看一本讲催眠的心理学书籍,看着看着她累了,以书里讲述的催眠方法给自己尝试,在时间的旋转时空里睡着了。
她想象着自己宛若羽毛一样飘在空中,缓缓地上升到很高很高的地方。接着她躺在一朵洁白的云上,云朵拖住自己的身体。她感到自己变轻了,浮起来了。然后大脑给了自己指令,她想象自己从万里高空坠落入荒原,突然身体就变得像铅块一般钝重。她觉得头有些昏昏的,想象着自己置身在紫色的薰衣草田野,仿佛用鼻子嗅到了浓浓的花香。感觉到身体迅速坠落,越变越重,掉进一个无比深邃的洞穴里……
她睡着了。嘘,别打扰她。
“嗯?这么快就下来了啊。”颜梓诺问。
“走吧。”别的,流源什么也没有多说。
洛栀遥选择了离开流源,选择了停止想念。只是偶然间想起曾经的一个约定,要一起,一直一直走下去,走到最远的天涯海角。
那么,青春里的分分合合,到底是谁玩弄的把戏?青春,就意味着是一场不可能永恒的舞台剧。
[10]
所有人感叹,消失了将近一个星期的苏慕晴突然回来了,现在就坐在七班的教室里。大家从外表上看不出她有什么异样。初薏问:“小苏啊,你消失几天,都去哪儿了啊?你可不知道啊,夏岸和米鑫阳都急死了。”
“额,你好,你是谁啊……还有米鑫阳是谁啊?什么急死了……我只认识夏岸。”
“不是吧。”初薏郁闷了,“苏慕晴你用不用装大葱啊,想装蒜直说就好了……用不着说不认识吧。”
“我本来就不认识么。”苏慕晴无辜。
“好吧,那我告诉你一边,我是初薏,初来乍到的那个‘初’,薏米的‘薏’,我是一粒初来乍到的薏米。记住了吧。然后米鑫阳就是那个喜欢你的人儿,人家虽说腼腆但是很执著。”初薏无奈地介绍完,附带了一句赠言,“去人世外头溜达了一圈吧,要不就是喝了啥失忆的东西,忘情水?”
“我没有忘情啊,我认得夏岸……额,我之前没有来上过学啊……”苏慕晴解释道,“那个,就是……怎么说呢……之前都是我妹妹……懂了吧?”
“骗谁啊,双胞胎妹妹?”初薏笑得很奇怪,又有点儿觉得她无理取闹,也有点吃惊,反正混合在一起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像是有几万张嘴也说不清了吧,苏慕晴尴尬地说:“啊……是啊,双胞胎妹妹,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妹妹,我去了趟北方,去看妹妹了。”
“那也不用走的时候不打招呼吧……”
班导出现在教室门口,热闹得像是一锅粥的班级终于冷了下来。
英语课,班主任是英语老师。
“这节课是英语拓展课程,会讲一些比较少用的短句,请大家记下来,记在笔记本上,以后写作文的时候可以用到,就能比同样题材的作文多拿到一到两分的文采分。”
大家边看向手中的英文报纸,边在笔记本下记录下那些精辟的短句。
不知读到哪篇文章的时候,苏慕晴看到了一行小小的字。
——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s.
简直下了自己一大跳,老师过了几秒钟也开始讲这句话。“有没有同学给我翻译一下‘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s’是什么意思呢?”
“你是我眼中的苹果!”不知道哪个快嘴的男生不经大脑思考,顺口叫了出来,引得其他同学泛出了笑声。
“不对,你太中国式翻译了吧,这也算是一句比较经典的话,但是并不是很适合你们。”老师笑笑,“让我来解释吧,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是我最珍贵的,或者你是我的唯一。”
苏慕晴觉得这句话确实很经典。
呐,如果在表白的时候用到,的确是很有意义的句子。
[11]
坐在教室后排的米鑫阳依旧在听完那句话之后发呆,看向坐在窗边第三排的女孩,是苏慕晴。
他的抽屉板里是一张署名为“洛栀遥”的信纸,上面只有简短的两行。
也许你喜欢的,是真真实实的我,但我现在要离开,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请记住,我叫洛栀遥。
洛栀遥
那么,我现在看到的复原的女孩,是原本的苏慕晴,对不对?
你们是双胞胎?那我现在喜欢的不是你,对不对?
米鑫阳感觉左胸膛的心脏跳动得很猛烈,嘣咚,嘣咚嘣咚,嘣咚嘣咚嘣咚。他埋下了头,感叹道,真是个复杂的世界啊,到底哪个是最真实最特别,最纯真最善良?
那么,天边妖娆且华丽的霓裳,是否会再次回归蓝得没有一丝污染的故乡。
[12]
高一的一年就是这样宛如流淌过的溪流一样。
高二分班的时候,苏慕晴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考进了理科提高班。大家惊讶于她突然变得迅猛的成绩,居然是一个从七班调进来的女生,那可是年级最差的班啊,总成绩都不算在升学率里头的。
夏岸把苏慕晴拉到楼顶的平台。
他帮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两人凝望许久:“苏慕晴,我觉得你好陌生。”
“有什么陌生的呢,现在一点儿都不陌生。”苏慕晴笑得很自然,“我不会怪你和我妹妹的,我妹妹好像是患有臆想症,所以才会来落云的。但是又或许是我们姐妹俩的心灵感应,我跟着在落云找了我很多年的舅舅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妹妹却来替代了我。我妈妈并不是我的亲生妈妈,可是我现在依然爱她。”
“我都知道。”夏岸说,“恭喜你考上理科班,对了,想选哪个?物理还是化学,还是生物?”
“化学。”
“为什么呢?”
“因为,我早已默默地告诉自己,要和你在一起。”苏慕晴说,“只要我想,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夏岸,我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你之类的话,因为我觉得所谓青春的懵懂,还是不成熟。”
“那现在呢?”
“我喜欢你。”
——那个左心房狭小的空隙,它在尖叫。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夏岸。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s.”
夏岸笑了,他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是高一的时候在英语报纸上看到的吧。他耸耸肩,从后面抱住苏慕晴的脖子,指指北方。
“嘿,小晴,那里就是你应该在的地方吧?”
是那个海岸线有三十多公里长的沿海小城市。
苏慕晴点头:“是啊,小城市呢。其实我更喜欢落云。”
“为什么呢?”
“因为有你。有养母。”
两人视线里是弥散开的橘黄色的被无限拉长的光线,中心点晕染成圆圈状的光晕。
[13]
假期到来的时候,苏慕晴把洛栀遥接到了落云。
夏岸第一次看着两个完全一样的女孩站在他的面前,分不清谁是谁。他有些迷糊:“请告诉我,你们分别是谁?”
“你猜。”苏慕晴说。
“不想猜,太像了,太困扰我了……”夏岸抱怨,“我是个感情白痴,会爱错人……你们俩可别再忽悠我了。”
“好啦,姐,不逗他了呐。”洛栀遥说。
夏岸往洛栀遥的手心里塞回一条红色的绳子。等她打开手心惊呆了的时候才发现那是当初去典当行卖掉的金锁。
“还给你。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啊。”
“哦,谢谢。”
“我找了很多家典当行才问到的。”夏岸说,“它对于你来说一定很重要。”
洛栀遥笑笑,重新把金锁戴在脖子上。
[14]
当两人像是复制品一样站在苏母面前的时候,苏母惊讶得合不拢嘴。
“太像了!”苏母叫道,“小晴,这是另一个你吗?”
“嗯呐。”苏慕晴给妈妈倒了一杯水,“妈,我去看了我的亲生妈妈,她现在安然了。”
“那就好……那就好……”
“可是,她死了……”苏慕晴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姐,没事吧?”洛栀遥问道。
苏母走上去抱住两个孩子,因为臂膀不够长,所以怀里显得有些拥挤。
但是,无论怎样我都不嫌弃,因为是巨大而温暖的母爱怀抱。
[15]
琉璃湖畔,缓缓地流动着我不知道通往哪个彼岸的湖水。
你撒下那颗爱的种子,我不会再感到孤独了。
——哪怕、即使、纵使,你离开我的身旁。
倏忽。
是忽然来临的永不消失的漫长夏季。
那个少女,你听见天边缱绻的云彩上有少女在唱着那首清脆的琉璃歌吗?你知道那个少女唱歌的寓意吗?
——是你慢慢向我敞开的内心,渐渐地包含了我。
我爱着的那颗,血红色跳动的心脏。我曾以为,我永远无法使自己释然,也永远无法逆流而上去往彼岸的上游所在的方向。
呐,是你拉了我一把么?
洛栀遥,夏岸,苏慕晴,流源,颜梓诺。原本是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是命运之网的桎梏,让他们牵着手一起穿越了钢筋水泥的森林,头顶是蓝得漾开的天空。
其实,那一切都不曾离开过。
承载浩大青春的纸飞机,盘旋过轻盈的方向,时光原来会流转。
我们都记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