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生冲着那条伤腿骂了一句粗话,他想医生的话一点也不错,这么躺在家里比红旗蹲监狱确实好不了多少。最让他焦虑的是排泄问题,他不能忍受母亲往他身下塞便盆的动作,更不适应在她面前暴露的地方。你出去,等会儿再进来,他对母亲恶声恶气他说。腾凤没有理会儿子,但她自然地转过身去擦窗户了,滕凤说,养你十六年,跟着受了十六年的罪,你要是摔出个三长两短了,看我会不会掉一滴泪?一滴泪也不会掉。
膝凤不知道达生从树上摔坏的原因,达生决不让母亲探听到草篮街之行的任何细节,一方面他唯恐母亲去叙德家纠缠,另一方面他把那天的祸端视为一个耻辱,小拐来看望达生的时候,滕凤差点就从小拐嘴里套出了事情原委,达生情急之下就把嘴里的一口肉骨汤吐到小拐脸上,达生对他母亲叫道,这么咸的汤,你要腌死我呀?小拐还算知趣,马上岔开了话题,但小拐紧接着又口出凶言,惹怒了膝凤,小拐嬉笑着对达生说,你的腿要是也瘸了就好啦,我们一个左拐一个右拐,以后就是城北双拐,膝凤的脸立刻沉下来,闭上你的臭嘴,滕凤厉声骂道,要找你的搭档回家找去,我们家没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轮得到别人还轮不到达生,膝凤立刻拿了把扫帚在小拐脚边扫地,小拐把脚挪了几次,脸上的笑意终于凝固了,因为他发现膝凤又在逐客了。小拐慌忙把嘴凑到达生耳边说,没事干就玩玩你自己的家伙,试试看很好玩的,小拐说完就嬉笑着走了,达生冲他骂了一句,脸上却莫名地有点发热。
你看看你交的是些什么朋友?滕凤目送着小拐的背影,扔下手里的扫帚说,没一个像样的朋友,哪天你非要陪着他们上刑场不可。
达生厌烦地瞟了母亲一眼,然后他的目光久久地滞留在那条悬空的伤腿上,有一只苍蝇在纱布上飞飞停停,达生挥手赶那只苍蝇,却赶不走它,一只苍蝇,你却拿它无可奈何,达生忽然真正地感受到了受伤的滋味。操他妈的,这种日子比死还难受。达生下意识地朝南墙上亡父的照片望了望,已故的父亲留下一张灰暗的黑白遗照,他的表情已经成为永恒,没有一丝笑意,只有眼睛里隐隐的怒火在死后仍然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