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气阴沉,田恬一脸疲惫地拉开窗帘,天又亮了。
田爸田妈已经出去锻炼了,桌上留着一杯豆浆和两个玉米馒头,豆浆下居然还压着一张字条。田恬好奇地捡起一看,不由失笑。
居然是田妈的字,歪歪扭扭的,看出写字本人努力想一笔一笔写好,内容很简单:“女儿,没有任何人和事值得你折磨自己。该扔的就扔,妈在这儿。”
难为田妈那样的小学文化,居然能写出这么文艺的句子。肯定是田爸在旁边指导的。
微笑地坐下,田恬一口一口把早餐吃掉,拍拍肚子,自言自语道:“好吧,做个了结吧!”
出门,踏上熟悉的路,第一班公车正好开过来了,田恬跳上车,照例对司机大叔笑一个,“嗨,早上好!”
“你也早!”
田恬上车,刷过公交卡,走到车门后的第三排靠窗位置,这是她的“专属位置”,搁脚的地儿正好做在车轮上面,比车子底面平白高出几公分。
田恬上前坐下,双脚蜷起放高,从包中掏出MP3,塞进耳朵,一缕琵琶音顿时弥漫。
天气很不好,气压很低,天空是灰色的,有一股潮湿的气息充塞周围。似乎将要下雨,却又半点雨都没有。平时一路都因为阳光而显得明媚的景物,此刻在眼里,都显出一股颓唐的味道来。
耳中的轻音乐极易催人追忆,田恬继续微笑着。
车子很快到站。
向司机大叔招呼了一下,田恬便下车,继续往前走一段,来到“黄金海岸”前。
海蓝的建筑,在灰色的天际下,显得有点孤零。
田恬推开大门,小苏已早早地呆在前台前,望见她,小苏笑笑,“人都没有了,你怎么还来呢?”
田恬也笑笑,“你不也是?”
小苏吐舌,“齐总不让我走,我就不走。”
摸摸小苏长长的卷头发,田恬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小苏的肩。
踏上电梯,按30楼,身子随着电梯间而轻轻晃动。田恬平静地望着液晶面的数字跳动。
她今天再来这一趟是干什么?编辑部里已经没有她所熟悉的同事,那些活色生香的欢声笑语,已随昨日逝去。她是来怀念?亦或是来期待一些什么?
“叮”,电梯到了。
跨出电梯,田恬一步步地走向编辑部,如她所料,那个她曾经工作的地方,此刻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慢慢来到编辑部前,推开大门。
原来,还有人在这里,而且,不止她一个。
田恬突然就笑了,带着泪水,带着解脱。
室内是两个静静相拥着的人儿,女子依偎在男子的怀里,乖顺而柔弱,男子则爱怜地抚摸着女子的头发。这副画面多么美好,多么……令人感动。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责任,这就是所谓的愧疚。
女子轻轻抬起头,望见了呆立门口的田恬,愣了一下。
男子背对着田恬,颀长的背影依然如她记忆中那么挺拔,而她,却再也无法感受他怀抱的温暖。
好吧,那再见了。齐恒。
4月14日早晨7时49分,青海玉树7.1地震。
昔日美丽的土地,如今满目仓夷。
一个浑身泥浆的女子,扎着马尾,穿着宽大的救护服,跟随救援队伍前往一个个救援地点。瘦小的身子,显得灵活异常,窜进窜出,运用仪器努力地搜索着存活人群。
这已经是震后第五天了,伤亡数字天天递增。
救援队伍也不清楚这个女子是谁,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在地震第一天,她就出现在这儿,小小的脸满是坚决,“让我跟你们在一起。”
在生死现场,饶是见多了血肉模糊的大男子汉,在挖出了面目皆非的逝者身体时,都会觉得不忍卒睹。而这位奇怪的女子,却似乎并不害怕这些尸体。
每当发现一位不幸死亡的逝者,她都会轻轻地跪在其身边,握起逝者的手,向天祷告半天,说着一些大部分人都听不懂的语言。然后再将逝者的手放下,轻轻对救援人员说:“死者已解脱,我们继续。”
然而,看到逝者不哭的女子,见到家属过来看到自己亲人的尸体放声大哭时,她又会哭得不可抑止,陪着家属一起,哭得似乎比家属还要伤心。
等哭够了,她就会肿着眼睛对家属道:“死者已经去了,难的是活着的人。但是既然还活着,就不能活得太凄惨,要活出个样儿给他看,因为他是你最亲的人。”
偶尔还会遇到余震。有一次,该女子在与救援队伍一起抢救一位还存活的乡亲时,突然地面再度震动,本来已残垣断瓦的现场,柱子砖瓦开始纷纷晃动,眼见情况不妙,救援队伍下令放弃救援,紧急撤回。待大家撤到安全地带,才发现那个女子不见了。
这下可不得了。
这么长的日子共处下来,大家都对这个谜一样的女子有了莫名的好感。她虽然不爱说自己的姓名,不爱交代自己的来历,却单纯可爱,对谁都是笑嘻嘻的。干活儿也是从来不喊苦和累,脏活累活都毫不犹豫地往身上揽。反而是他们一帮大男子,觉得有些活让她一个小女子做太说不过去了。然而女子却露出两只小虎牙,笑得甚是天真,“总是需要做的嘛,分什么男女啊?等我做不来你们再来替我好了。”
而现在……
余震一结束,大家立刻冲到刚才的救援地点,本来就残败的现场,现在看上去更加惨烈了。原来尚未落倒的柱子现在已落下来,压在原来的垣梁上。
一大帮大男子汉,几乎是哭着一边不要命地抬石柱与梁,一边拼命地挖,当挖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女子时,她看了看他们,依然是那一副天真的笑,“那个人还活着呢,你们快救她。我刚才与她聊了半天了。”
让女子喝下水和食物,大家再一起奋力抢救,终于成功把那位幸存者救了出来。望着气息虽然紊乱但生机依然很旺盛的幸存者,女子和大家开心地抱在一起。
最后,她调皮地朝幸存者,还有救援队伍眨了眨眼,道:“嗨,我来自锡城,我叫田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