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到研究所的第三天，天放晴了。
一大早起来外面风停雪止。满眼耀目的白。苏遥在窗口只是往外看了一眼，就赶紧闭上了眼睛，害怕过强的光线导致雪盲。
院子里一大群男人正被组织起来在扫雪。半人多高的积雪，所幸十分的松软。一群男人说说笑笑的用铁铲将雪全部弄到小推车上，然后推到院子外面倒掉。也不知道他们已经弄了多久，还真让他们挖出了一条路来，一直通到被大雪封堵的研究所门口。
这些男人们也不都是在干活。有些年轻的扔掉铁铲打起了雪仗。看起来天放晴，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苏遥穿好衣服下楼。虽然阳光很烈，外面的空气还是很冷。冻得她缩作一团。她自然不是要主动请缨去扫雪，而是想去与宿舍楼相连的食堂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可以做早饭。
刚刚下到一楼的走廊，就看见徐东阳正站在前面抽烟。苏遥心里腹诽了一句，难道做领导的都是动手不动口？！
想起昨天的事情苏遥就觉得尴尬，心里堵得难受，下意识的想要回避他，宁愿回房间饿着肚子。岂料她正打算转身上楼，徐东阳已经一扭头看见了她，扬声开口：“苏遥。”
她的脚步顿了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能拂他的面子，迟疑了一下转身，笑了笑：“徐总。”
她在原地不动，他已经迈步朝她走来。等到在她面前站定，突然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都几点了，睡到现在才起来。”
完全不计前嫌的口气和态度。
苏遥看着徐东阳，一时间迷惑忘记了躲避。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已经看不穿这个男人。他不再是年少时透明的大男孩，而是心思莫测难猜的男子。
“市里紧急调动了几台铲雪车，用不了几天相信路就会畅通。”徐东阳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放心，这几天不会扣你工资，算你全勤。”
苏遥不知道自己能回答什么，尴尬的笑了笑。
“待会要开会。既然来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徐东阳收回手：“你过来跟我做会议记录。”
苏遥应了一声。
这会议一开，就是一整天。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后勤的人过来传话说韩总打电话过来让从村里买了一整头新杀的大肥猪，慰问被大雪封堵在这里的工作人员，所以晚上大家一起在食堂吃杀猪菜。
于是所有的人整体转移，从会议室挪到了食堂。
他们开会的时候后勤的人已经把食堂做了一些布置。原本一张一张的大木桌被聚拢放到了一起，上面摆上了一些干果盘和饮料。屋顶上甚至还牵上了一些彩带。
徐东阳作为目前这里最高领导，自然被安排坐到了主位上。苏遥还在犹豫的时候已经被身边的人闹哄哄的推着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
他们的位置正对食堂上空悬挂的大电视。此刻上面正在演新闻。食堂里太闹，隔得这么远，根本听不见上面在说些什么。苏遥努力的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电视上记者一张一合的口型上，不去注意身边的男人。
食堂里暖气足，人多，便显得越发的温暖。徐东阳脱去了外套，斜斜的靠在椅背上，身子微微倾向苏遥所在的一侧，给她压力，然而又不太过分。恰到好处昭然若揭的关系和距离。他拿捏的很有分寸。
人坐齐了，食堂就开始上菜。上菜的同时一干男同事便站起来敬酒。徐东阳的左侧是苏遥，右侧是负责设备的老关。老关拎过酒瓶先给徐东阳斟上了满满的一杯，然后便要替苏遥斟酒。
苏遥尚未出口拒绝，一只大手横空而降摁住了她的杯口。苏遥抬头，徐东阳看着老关笑得很淡，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她不会喝酒。”
老关立刻改拿了一瓶雪碧，殷勤的给苏遥递了过去。
苏遥谢着接过，低下头心里更乱。
不久前他还帮着别人欺压于她，那次和陈行长的应酬将她灌得烂醉如泥。那时是什么意思，现在又是什么用意？
心里有事情，这顿饭吃的也就心不在焉。饭局上气氛倒是不错。难得大家有这样的机会聚在一起，喝了些酒心情也就更加的放松。苏遥吃了没多少便放下了筷子。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离开食堂自己一个人回去歇着。
不管在什么场合下，徐东阳仿佛永远都是敬酒的中心对象。他的工作地位决定了有些事情他无法回避。一顿饭下来他喝了不少，不过并没有显出醉的样子。一向冷淡精明的眼睛慵懒的眯了起来，看上去和善了许多。
这样的徐东阳却更加的让苏遥觉得不安。她在这里，如坐针毡。
苏遥正在苦于找借口，口袋里电话响了起来。她如蒙大赦的呼了口气，以为徐东阳没有注意到，岂料一切都被他静静的收在眼底。
苏遥接通了电话，一边和周围的人做着不好意思的手势一边走了出去。徐东阳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一仰而尽，感觉到辛辣的白酒滚入自己的肺腑中，然后化作奔腾的热流融入血液里。
她接通电话的瞬间他看了一眼，上面的来显写着顾原。
她和他前夫的关系让他很不解。
如果两个人的关系冲突到了非要以离婚作为收场的地步，他们之间表现出来的，也未免太愉快和友善了些。
这么说起来，她来公司上班的时候就已经离婚了。可是她的手机里除了平城的两个固定电话就只有她的前夫。她甚至和前夫一起带着孩子和老人高高兴兴去吃饭。
徐东阳捏着酒杯的手紧了些，心里泛起一个可能。
会不会他们早已离婚，此后觉得彼此还是分不开，所以打算复婚？
如果是这样，很多他所不能理解的地方就迎刃而解。
徐东阳往外看了一眼，苏遥拿着手机说着话，越走越远。
他拿起外套起了身，和老关打了个招呼，跟了出去。
苏遥接着电话顺着长廊往前走。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走廊的尽头。电话里苏舒先和妈妈腻了很久，然后才是顾原。例行报告一下苏舒的情况，再询问她的情况。
这边的事情，怎么好开口和顾原说。
苏遥的这种态度，顾原感觉到了。
苏遥怪怪的。说话虽然没有前言不搭后语，但是总给他一种强烈的感觉，在那边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这种感觉让他非常的不安。
“怎么了遥遥？”
电话里顾原的声音低沉温柔的传来。苏遥站定了身子，低着头不语。
总归是烦恼。在家里的时候要面对顾原。来到这里又摆脱不掉徐东阳。
从那天顾原对她表明了态度之后，他们彼此都在回避这个问题。顾原没有逼迫她。或者是想要顺其自然不想迫得太紧反而让她跑掉。他给她时间震惊，疑惑和思考。
那天晚上浴室的事情之后顾原又退回到了他们通常相处的那个位置和界限上去，此刻突然用这样的语气唤她，让苏遥心里微微一颤。
在徐东阳重新出现把现在的局面搅得乱七八糟之前，她感到害怕的事情是，顾原对她所说的话，她并非完全没有动心。
这样的想法和感觉有关感情，却又不仅仅只是有关感情。
毕竟自己和顾原在一起以夫妻的名义生活了六年的时间，两个家庭已经融合在一起。毕竟苏舒对顾原有很深的依恋和感情。毕竟顾原和她彼此是这么的熟悉和了解。
长久维持的婚姻需要的不仅仅是会逐渐减弱熄灭的爱情，更加需要的是可以持续长久的类亲情。而这一点，她和顾原之间已经具有。
脑海里一瞬间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部蜂拥而上让苏遥在那里怔住了。直到顾原唤出第二声遥遥她才回过神来：“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刚才只是想苏舒了。”
她不愿意说。
顾原了然于心却并不点破：“路很快就会通，不要着急。好好照顾自己。”
苏遥嗯了一声挂断。转过身被身后不远处的徐东阳骇了一跳：“你，你怎么站在这里？！”
“看起来就某些方面而言，我做的没有那个男人好。”
徐东阳离开了自己站立的地方，慢慢的向苏遥走来：“同样都是分开。他走了你对他还这么留恋，对我丝毫不假以辞色。”
“徐总。”
苏遥往旁边让了一步。她又做出了那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我希望你不要再拿这种私事来和我开玩笑。”
徐东阳站住了。自嘲的笑了笑。
“即使你不是和我开玩笑也好。”
苏遥继续开了口：“我希望你能看清楚现在的情况。你是高收入高学历的单身男人，有房有车，很多条件好的女孩子等着你去挑选。我呢？高年龄高负担的离婚女人，有的仅仅是一个几岁的女儿。我们之间的差异太大。”
苏遥顿了顿：“很多事情错过了最初就是永远的错过了。那时候你可以站在同一个水准上来审视我，现在也许你还没有感觉到，但是我们已经天差地别。”
“就算你再次得到我。我也永远不可能如同当初一般，完完全全的只是属于你一个。”
苏遥说完了话，从默然不语的徐东阳身边错身而过。
他没有追过来。
苏遥再没有心情回到餐厅去强颜欢笑，径直上楼。
她自认不是一个对待男人很有能力的女人。
当她还是豆蔻年华，美貌温柔的时候在他的身边尚且没有那个充足的能力去应付那些层出不穷，目标明确的女人们。而今的她已经是一个离婚的单身母亲，年华渐逝，她又怎么能够怎么可能把握住一个这么优秀的男人。
就凭他对你一时感情的冲动？
他今日能对着你念留情，难保明日不会对着别的女人春心萌动。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退一步说，就算徐东阳对她是真心实意地，像他那样的男人，树大招风。爱他就不可能不在乎他。若是再加上别人恶意的挑拨或者离间，彼此的好感也只会在平静生活里琐碎的摩擦中渐渐消失殆尽。
如果她需要男人。那么就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给她安全感，可以和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她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三餐温饱头有遮瓦。她不求轰轰烈烈，但求平淡隽永。
而这些东西，她怀疑徐东阳是否明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和她之间存在的那些问题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依然横亘于老路上，加上数年的陌生，越发的深重。
这次回去之后无论如何都要尽快离职。她不想和这个男人牵扯不清。
徐东阳退到院子里，抬头看着楼上自己宿舍的灯亮了起来。
冷。每次呼吸都会带出一团白气。他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也确实如她所说，没有太多地去考虑过她话里提及的那些东西。
很多事情来得太快太突然。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还没有理智谨慎的思考，便由着自己就那么让它发生了。
如果理性一些。这次的重逢彼此保留着陌生人的界限也许会好很多。如果理性一些，她想要辞职的时候就不应该玩手段，干脆的让她走。如果理性一些，他就应该想起他和那个他每多想一次就嫉妒多一分的男人还有一个共同的女儿。如果理智一些……
可是面对她的时候，他又怎么理智得起来？
所以他在她的面前，永远都是那个让她受到伤害的，冲动的徐东阳。
两个人之间不是有爱就能解决所有的矛盾，可是两个人之间连爱的维系都消失，那么就真的已经一无所有。
他不知道，苏遥是不是已经把他推到了那个一无所有的地步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