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姗毫不掩饰地说着自己的见解,而这些个见解,对于李剑来说,又何尝没有经历过痛苦的实践呢?他大哥和他妹妹真的不好办。他妹妹上任当上采购部的主任,大事小事,根本不跟他商量,独来独往。你主动问她什么或跟她交代什么,她一是在你面前撒娇,好哥哥好哥哥的甜蜜地叫着你,哄你,或者搂你的脖子亲你,柔柔地对你说:“你亲妹妹办的事不会有问题的,放心吧我的好哥哥。世界上哪有一家人骗一家人的。”二是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她给你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过后,“外甥打灯笼——照舅(旧)”。最后,只好跟他们说一句话:“公司是大家的,望大哥、大姐、小妹都捧着这碗饭吃。”成员们倒也给面子,共同一句话:“你放心吧,自家人,哪能砸自己的饭碗!”而发展大事业,这样下去是绝对不行的,他总想发现和培养一个社会上有才华的人来统率保健食品公司,自己呢,心甘情愿当助手或董事长。今天,当他听到丁姗一见面就提出打破家族式管理模式时,这何尝不是他的心愿呢?
可难啊,比登天还难。父亲留下的体制就是世袭制家族管理。
保健食品公司创业打江山的都是家庭成员,他们都称自己是功臣,都有自己永远值得骄傲的功绩。他们虽然年龄最大不超过五十岁,但他们也同样说自己是“老功臣”,而且急了的时候,准是当年“老子”如何如何。他们连外语、计算机都不会,却喝三吆六地指挥着那些个大学生、硕士生和专家、学者。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笑话归笑话,想改一改,换一换,调一调,那可是盘根错节,相互间都有着说不清道不白的 千丝万缕的联系。
何况,虽是家族管理,老父亲倒给他留下了个股份制,他们都占有各自的股份,只不过他占了百分之三十的大股,他大哥和他大姐各占了百分之二十五,剩下的百分之二十自然是他的小妹了。这样一来,自然牵制着他不敢大胆地进行人事上的改革,这是不言而喻的。
“哈哈哈!你父亲给你留下了很多难题对吧?”
丁姗这个鬼精灵。
“慢慢来吧。”
“求稳怕乱,这是中国前进的大病。可也对,只有稳中能取胜,那就得再活五百年喽。不过呢,你既然答应我三天答复,我也就不强求你一定把主任给他调下,我还当我的副主任得啦。”丁姗转了想法。
“为什么?不是说好了吗,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说明你信任我,一个人能取得另一个人的信任足以把事情干好,职务只是个符号。你放心,和你大哥的事我会处理好,也会主动配合的,那几个跑了的业务户,请你同样放心,我不但会把他们重新请回来,还会把价格适当调高。”丁姗委婉而充满信心地说。
他顿时就感觉到了她的特殊的美,美在哪里呢?
美在她刚毅,美在她的鲜明的见解,美在她坦诚,美在她善解人意,美在她对工作、事业的自信。
“美吧?”她的问话是他的心里的反映。
这令他更加惊羡。
“假如我是一片雪花/翩翩地在半空里潇洒/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飞扬,飞扬,飞扬/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不去那冷漠的幽谷/不去那凄清的山麓/也不上荒街去惆怅/飞扬,飞扬,飞扬/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我背的对吗?”丁姗在临出李剑办公室前俏皮地背诵了徐志摩的诗。
“你也会背徐志摩的诗?”李剑兴奋不已。
“当然啦,因为你喜欢他的诗啊!”
“那当然。你刚只背了一半,还有一半呢?”
“那是留给你的。”她幽默地说。
“好啊,我来接着背。‘在半空里娟娟地飞舞/认清了那清幽的住处/等着他来花园探望/飞扬,飞扬,飞扬/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盈盈的,粘住了她的衣襟/贴进她 柔波似的心胸/消融,消融/融入了她柔波似的心!’对吗?”
她却轻盈地飞出了他的办公室。
“你?”他走前两步,又打开仍在晃着的门,痴痴地看她飘洒而去。
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想着丁姗,想丁姗在此情此景下竟背了这首诗,且留一半让他背,她是何等的有心计,她用这诗来表达她的美,她的爱,同时让你表达对她的爱,她把事业的成功和爱情一并在诗里作为方向追求,给人一种美的享受。
对,是爱情的享受!
“我爱你,丁姗!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啊,我的丁姗!”他心灵呼唤着、激动着,荡漾着无限的美好。
有美好心情时,他也不失冷静。
他要冷静地思考,想保健食品公司的再发展的整体方案:必须输送出一批批的专业人员进行培训,必须从大学里选拔一些高精尖人才到自己的公司来,必须得把现在的设备更新换代变成电脑控制的设备,必须把现有的家庭股份制转换成公司全体员工的股份制,必须打破家庭管理模式,要聘请世界上有才华的人来管理,不拘一格降人才,包括自己,为了公司的发展,不一定总经理非己莫属,谁有本事叫谁上。最终要实现连锁公司,世界级的跨国公司,实现他跻身世界强手之林的梦想……
他把所想的这些原原本本地存放在他的电脑里,在他认真地敲击着电脑时,他的妹妹李芳敲门进了办公室。
“哥,”李芳把拎着的小白夹包往他办公桌上一扔,坐在他对面的办公椅上叫着,“又在设计什么宏图大业啊?”
“叫总经理。”当哥的不无幽默地逗话。
“哥,哥,就叫哥!叫的甜不甜?”李芳索性把头伸向李剑胸前撒娇。
“甜,甜,小妹叫得好甜好甜!”
“得了吧,再甜也没有那个叫什么姗的嘴甜,哼!”
“哟,我家小妹吃醋喽。”李剑仍旧不无幽默地逗她。
“嘿,我吃醋,你好好支起耳朵听听吧,吃醋的多了。她们都说,这回好啦,经理终于看上了一条美女蛇,省得别人想缠缠不上他,这回可不用去缠他,堂堂大经理得低三下四地缠这条蛇,你听听,这可是众多过去追你的女孩子们共同的声音。”
“乱弹琴,胡扯。”
“别急,别急,人家说得在理的。”
“有什么理,胡闹。”
“进公司就任职,这是一;和大哥吵架你护着,这是二;我刚才在外边没敢进来,可你们互相背的诗我可听见了,唉呀 ,还什么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贴近她什么柔波似的胸——唉哟,我的好哥哥,听着好肉麻呀,我看哪,你要是有心,干脆娶她当老婆结婚吧,不然的话可容易大意失荆州啊!”
“你怎么也跟着起哄。”
“我的哥,外来人怎样不说,咱家人可都不是傻子。你知道大哥跟我说什么?”
“说什么?”
“说这下咱公司要完,说公司早晚要败在你的手里,原因是来了个小狐狸精,说你进山找爷爷的坟墓没找着,从山沟沟里倒引来了个小妖精。说这个家早晚叫这个小妖精给搅烂喽,哥,你可得注意呀!”
“你来就是为这事。”
“那当然了,大哥对我说了,叫我劝你,要么就和她恋爱结婚,要么就劝她回去,不要打扰我们的工作,离间我们兄弟姐妹之间感情。最好是把她劝回,大哥还说,我们可以共同摊一笔钱,只要她回去,送给她。”
“结婚呢,我要娶她呢?”
“那是没办法的办法,你爱她是你的自由,可我和大哥从心里反对。”
“为什么?”
“因为她太精。”
“刚来两天,你怎么就跟着瞎猜。”
“这还看不出来,她眉眼都会说话,大哥说,弄不好她就是那个《红楼梦》里的王熙凤,成家也是她,败家还是她。”
“小妹,你老是大哥说这说那的,你自己怎么看?”
“父母不在,长兄为上,咱家里的事听大哥的。”
“那在事业上呢,听谁的?”
“我有建议权。”
“可你还不太了解她呀?怎么就把她赶走呢?”
“那你了解她吗?从见面到现在不过十天,你就真的了解她吗?”
“她有学问,有见解,我和她一接触就觉得她是个很有思想的女性,而且她早就对我们的公司下了工夫,对我们公司的生产经营状况了如指掌,她是一个难得的有心计的人才。”
“有心计?我的好哥哥,我看你就是被她的美色迷住了。她那么早就对我家的公司下工夫,怕不是野心勃勃,要一步一步地吞掉我们家的财产吧?我看哪,她还真没准是个狐狸精,要吸你的血,吃你的肉……”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
“哥!我这是担心,为你担心,为李家的事业担心。”
“好啦,好啦,还有别的事不?”
“最近有一种配料实在太紧张了,我看得高价购进。”
“哪种料?”
“冬虫夏草。”
“还有什么?”
“哥,我劝你还是要考虑。”
“好啦,先这样,你尽快把市场上冬虫夏草的情况查清,特别是来供货的那几家大户的情况给我报一份材料来,越快越好,其他你不要管。”
“哼!哥,你可要小心。”李芳气哼哼地说着,拎起提包走了。
李剑呢?他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着步,沉思着。这个大哥,怎能这样呢?他为什么要让小妹来做自己的工作把丁姗轰走呢?李家人应该能容人的,李家过去应该说也是和睦相处的,大家都各把一摊,虽然各有各的心思,但事业上是兢兢业业的,应该说——说什么呢?
这个丁姗,应不应该把她引进来呢?如果不叫她从事事业,只让她做贤妻良母持家过日子,她干吗?同意吗?她对事业是那么有信心,对,她说什么,走掉的几个客户不但能回来,而且整个公司的食品价格还能适当上扬,可能吗,她说的那么有把握?
李剑在办公室里慢步沉思的镜头被推门进来的大姐见到。
“姐——”李剑微笑着叫道。
“今天没时间到车间去了吧?”她的姐姐叫李纹,四十岁的样子,个头适中,透着满脸的温和相。“引来一只凤凰,怕是要惊吓一群鸡,对吧?”
“姐,快坐。”他让她坐在办公室的床上,忙着给她沏茶水。
姐姐李纹是生产车间的主任,大专学历,专攻的是社会管理。技术不懂,组织管理、分层考核量化管理还是蛮精的,而且奖惩分明。
“看来姐姐也听到什么了?”
“那当然,一石激起千层浪,姐看你呀,是要下个大赌注对吧?”李纹从弟弟手中接过沏好的一杯铁观音平和地笑道。
“呀,姐,你怎么看,说说高见。”他坐在了她对面的沙发上。
“姐跟你干了这么多年,从小又看着你长大,你那点儿鬼点子,能瞒得了我?”她亲热地说。
“当然瞒不了姐,可我还是想听听姐姐的高见。”
“别跟我这打马虎眼了,你最终还不是实现你的美梦。要知道,姐可始终是支持你的,我有感觉。”她停顿在那里,喝了一口茶,想说又止。
“姐说。”
“根据我自己的管理水平,深知力不从心,远远不能适应形势了,对现代化的管理手段我几乎是零,你说,像我这样的不拿下,不成了公司再发展的阻碍?特别是你那早就有的想法,要叫公司上市,要电脑管理电子控制,我不被淘汰才怪。可淘汰了姐也高兴,只要我们家庭的公司兴旺发达,我心甘情愿第一个下岗。”她说这些话时显出有些悲凉凄楚。
“姐,你想的太远了。”
“不,你应该加快,我绝对支持你。”
“姐是不是听到什么了?”他觉察到她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儿。
“不是觉察,这是事实,是应该做的实事。”
“不对,姐肯定听到什么了。”
“要我说也行。昨晚大哥气冲冲地闯进我家说你要把我俩开了,先调了他,再罢了我,然后再把小妹送进高校去进修,说我们都陈旧了,再这样下去,公司只能倒退,没有前进的路可走。我说,我怎没听弟弟这么说呀,他说,这还用说,行动已经开始了,连咱哥仨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拿下。你没看见那个丁姗小贱人已经上任了吗?我说你那么大岁数了,就该有个年轻的帮帮。他说,得了吧,哪里是帮忙,纯粹是添乱,本来一湖清水,早晚让她搅浑了。我说,大哥,你那心里想什么,当妹妹的心里可是有数的,咱干生意,可千万要堂堂正正地做人。结果你猜怎着,他急扯白脸地跟我说,你也来这一套,嚯,今天丁姗一上班,那话里话外的就有这个意思,好像我偷了谁,摸了谁,我告诉你,这个家业开始时,是爸爸和我垫的基业,你那时还在上学,李剑那时还在爸爸的腿里转筋呢,哼!他想今一个、明一个把这个家给拆了,没门儿!你听听,他这么一说,我一夜没睡好觉,想来想去干脆我先给他们做个表率,主动让位,你尽快物色一个车间主任,我到时候帮你登记登记生产数字,当个仓库保管员得了。”
“姐,你怎么这么想?你干的很出色 ,是我最放心的,你不要听大哥瞎猜疑。”
“兄弟,姐不是怕你为难吗?再说,我看丁姗那孩子跟你还真是很般配的,看着都舒服,眉眼都灵秀,是个人看人爱的漂亮女孩,你又没有女朋友,姐姐觉得她还真是个可心的美人。就是精了一点,弄不好呢,真要成了,你怕得受她管制。”
“姐,看你,说哪儿去啦!”
“你都这么大岁数喽,也该寻个女朋友了。这个丁姗,天女下凡飘到了咱家里,你要是能把握住她,还真许是咱李家的大福气呢。”
李剑听姐姐说到此处,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话都是两头说的,实际上偏重的还是要自己注意那个丁姗,偏重的还是她自己要保住那个车间主任的宝座,只不过她把话说得圆滑些,温和一些。他知道姐姐是个老实人,她这几十年养成的性格就是中和,不偏不倚,不左不右,这就对了。偏激的人,忽左忽右的人,大概要失掉三分之一的人,或失掉三分之二的江山。万事只有中和才能兴旺,有时需要一分为二,但最终必须合二而一才能天下太平。不然为什么讲和平共处、和睦相处呢?李剑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