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正想同姐妹们倒苦水,一进门居然望见贾小野在读报。我第一反应是坏了,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提前了。
贾小野看见我立马起身向我致意:“多亏你和Eddie要开花结果,不然这个报道数据得完全改写。”
我疑惑地拿起报纸,见上写:据某某权威机构权威人士权威调查后得出结论,剩女中九成为高级白领,七成有房,三成有车……
我的脸在红与白之间转了一个来回,一声不响地走上楼去。报上说得没错,剩女之所以成为剩女就是因为自己能力无限,不屑仰仗男士。谁像我这样剩得一穷二白。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剩女中的败类,拖了剩女组织的后腿。
重新想过,其实Eddie也没错,爱人者先爱己。是我不够伟大,佛祖以身喂虎尚没半句牢骚,我又没为男人割肉干吗大动肝火?几秒钟就做通了思想工作,赞自己是苏秦再世,恨不能去游说六国。
在我们店里单身男女不乏其人,然而二十几岁的年纪每段分分合合都是佳话,一过三十,不仅被男性公民遗忘,连女性同胞都想不起为你拉线说媒。正如朱德庸所说:所谓的老女人就像是个部落国家,每个人都知道她在哪儿,但无人关注。
偶有一次我被美女经理记起是单身,心里美呀,真恨不能让她用万恶的资本主义职权把我给配了。正巧这时送外卖的李哥经过,听经理道:“小李,你有没有哥哥介绍给宵小,宵小还没男朋友呢。”
我打眼一看李哥,头顶的环形跑道已初具规模,少说也四十了,他哥得奔五了吧?心里冰凉:难道已被众望所归地定位在续弦上?难怪我打出的征婚广告应聘的都是离异男士。
李哥颇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我没哥呀,我也结婚了。”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真心感谢党,感谢计划生育。
所以我特别嫉妒Sarah。她二十五岁,狮子座,精明干练,是众经理们的新宠。这日下班时放话想找男朋友,美女经理立刻传达给奴隶主经理,奴隶主道:“早说呀,我最近招的几个小伙都不错……”指着旁边的服务生道,“去,叫Ted过来。”
片刻一年轻小伙跑着过来见驾:“经理,找我?”
奴隶主指着更衣室的门道:“一会儿去给她作个自我介绍。”
奴隶主的话一向被手下当成金科玉律,比圣旨还让人尊敬。Ted刚入店就被教育着怎么对客人作自我介绍,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工作的一部分,二话不说,冲着美女经理就去了:“My
name is Ted……”
美女经理花容失色,赶快叫停:“不是对我,对门里面那位。”
倒是年轻人生猛,Ted冲上去就要破门而入。万幸被众人拦住,劝:“急啥,等她出来再说。”
Ted初来,早想在经理面前立功,斩钉截铁地表态:“赶早不赶晚,我不Care(介意)。”
“我Care,”美女经理强忍住笑道,“里面的女孩儿更Care。”
说话间Sarah袅袅婷婷出门,Ted一个箭步冲上去本着声音洪亮、笑容可亲的方针声情并茂地介绍开了。说完了意犹未尽地问:“还向谁介绍?”
我在心底无声呐喊:“还有我呢……”
奴隶主板着脸道:“够了,拖地去吧。”
前台登时笑作一团。我们店的优良传统就是乱点鸳鸯谱,被奴隶主硬拉着配对的不乏其人。Sarah显然不满意这次配对行为,道:“我不喜欢他。我要找个子高的,人斯文的,懂幽默的。”
我一听坏了,这不正是我的标准吗。怪不得每次一上听就被截和,原来这种人是混儿啊!
美女经理再次记起了我,道:“宵小也闲着呢,给她琢磨一个?”
奴隶主用眼角扫了我一眼道:“我手下都是80初的,不然我去问问厨房?好像小刘刚离婚。”
我的身体僵在店里,但灵魂已跑到黄河边上做了无数次自由落体运动。
美国赛尔玛女士在枯燥的沙漠里写就了《快乐的城堡》,犹太裔法兰柯在**集中营里创立了“人类终极自由”学说。这就是现代版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先苦其心志的典范。我所受的精神打击在程度上绝不输于他们俩,是不是老天挑中我去做剩女派掌门人?
我是小心眼的女人,与奴隶主的仇就算结下了。
英雄
是的,我与奴隶主经理打根上就不和。我上升天蝎,疾恶如仇,最见不得仗势欺人之辈。他对待员工的态度同对待要饭花子没差别:嗟,来食。
大凡有点小钱又飞扬跋扈的地主老财都生得肥头大耳,奴隶主也不例外。他是上海人,自诩精通中英法三语。可他说的英语老外听不懂,他说的国语中国人听不懂。至今未有施展法语的机会,所以无从考证。
奴隶主是中华快餐的元老,据说曾跟随总裁东征西伐立过赫赫战功。这种传奇式人物永远是我关注的对象。钱这个东西到了一定程度就是一个数字,真正让旁人折服的是人的文化底蕴。而一个人的文化高低归根结底体现在仁爱上。奴隶主肯定没想过这么远,他当下享受的是奴役他人的快乐。
Paul是他新招的busboy,所谓的busboy说白了就是推着车收旧送新的,纯体力工。午餐时恰巧与他同座,就聊开了。
“你是中国哪儿的?”
“东北的。”
我一听老乡赶快向他介绍内幕:“你的顶头上司脾气大,你是新来的,要事事按照他的要求做,这倒不难,难的是要明白他在讲什么……”
刚说到这Cindy探头往里瞅,然后一闪就消失了。Cindy是奴隶主的心腹,潜伏在服务生中的卧底。我忙作了下自检,衣服严丝合缝,也没淫乱食堂。
然而不大会儿,奴隶主还是大步流星地奔进屋,指着Paul道:“谁让你吃饭的?我不是说过不经我同意谁都不能吃吗?”
我暗道,完,又是一语言无法沟通而引发的惨案。
可怜的Paul哪见过这阵势,束手无策。奴隶主把这当作无声的抵抗,更火了:“行,你吃吧,吃完,走人!”
胃抽筋似的痛起来,我多想大吼一声:打住!不得如此放肆!可是我什么都没敢说,这一课新来的迟早要学:为了获得一份体面的生活,你要经得住被别人剥得体无完肤。
在前台做Master(主接待服务员)的时候,几与奴隶主成水火之势。说来惭愧,我同男人本就难以沟通,不然也不会三十岁还是孤家寡人。与奴隶主更甚,他说的话我连几个音阶都没数清呢,他就扬长而去了。我的岗位好比树不能移动,只能等着兔子来撞。多半时候奴隶主会来撞我,开着顶置火炮坦克:“林宵小,我说的话你为什么不照办?”
这句话我通常都能听懂,忙答:“我没听懂你的话呀!”
“全店只有你一个听不懂我的话!”奴隶主一拍桌子走人,做不屑与我理论状。而他之前的圣旨对我来说永远是个无法破解的谜。
我知道要不是他没权开除我,我早被开除一千次了。
换了Cindy会忙不迭地作揖说是小的耳朵塞驴毛了,误解了大人的意图,望大人开恩。逗得奴隶主心花怒放。偏偏这手段我学不来,日渐成为眼中钉。
我猜奴隶主太阳落在白羊,上升在狮子,所以才会如此霸道,独断专行。前秦苻坚荒唐到“遣宫人与男子裸交于殿前,引群臣而观之”,亏得奴隶主自诩不近女色,不然历史闹剧重现今朝也不是不可能的。
当然也有起义英雄。我亲眼见过一个90后的男孩子,不知怎么与经理闹翻了。到底是初生牛犊,一点亏都不肯吃,当着众人面指着奴隶主开骂。他骂得又快又急,好比嘈嘈切切错杂谈,大珠小珠落玉盘,亏我学过速记才勉强记住了大意:首先是问候了下经理的父母,再评说了下经理本人及尊夫人与猪的相似之处,最后对他们后代人类的品质和相貌提出了质疑。这么小的孩子有如此丰富的词汇量真是让人惊叹,足足十分钟居然没一句重样。
自从这次批鳞请剑后,奴隶主居然有收敛。我怀念那个男孩子,如同吴国人民怀念公孙圣。
时代呼唤英雄,而英雄出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