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那女人也端着一个盆子出来了,然后在屋外的绳子上晾衣服。我走了过去,然后叫道,素英,晾衣服呀。从冯诗人那里我知道这女人叫素英,孩子叫盼盼。我开口就叫她的名字,这样更显得像熟人似的。
她认出我时愣了一下说,你、找我呀?我说不是,出来散散步便走到这边来了。
素英松了一口气,立即从屋里搬出竹椅来让我坐。她说歇歇脚吧。屋里太热,坐这里凉快些。看得出来,她是一个随和并好客的女人。
我问,怎么没看见孩子?她说,你是问盼盼呀,我已把他送到姥姥家去了。这孩子,每天吵着要到你们那边来玩,村上的人都说这孩子中邪了。想想也是,什么地方不好玩呀,偏要去坟山边上?没办法,把他送到姥姥家去隔一段时间,就像给孩子隔奶一样。过一段时间接他回来,也许他就把去坟山边玩的事忘记了。
我说,这事没那么严重,五岁的孩子中什么邪呀,到坟山边玩也没什么的。
她说,你们长年待在那里,当然不觉得什么。可这孩子真要出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她爸又从不管这家,我可操心死了。
我便问起孩子他爸的情况,她说,他在罗二哥的厂里搞销售。前不久厂里在城里设了办事处,他便住到了城里去,回家的时候更少了。厂里有人对我说,他们搞销售,请人喝酒时,还有女人陪着,唉,男人这样在外还想回什么家。不过我也想得开,因为村上很多女人都和我差不多,留在家里活守寡,这是命呀。
说到这里,她看了我一眼又说道,还是你和叶子好,工作在一起,结婚后会美美满满的。
我吃了一惊,你说什么,我和叶子要结婚了?
她便笑了,怎么,还想瞒着我们呀?罗村长在村委会上已讲了这事。你不知道,我还是村委会的委员呢,所以会上的事我都知道。村长说,墓园和我们是邻居,所以你们结婚,村上还要送礼道喜的。消息出来后,村上有人说,这下好了,茅草鬼和狐狸精结婚后,会生出很多小鬼来的。村长听见这些话后对说话的人作了严厉批评,那些人便不敢再吭声了。
我心里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村长为挽救他儿子所施的计谋,难怪他儿子近来没来纠缠叶子,也没派人在坟山上惹事了。从这个共同利益上讲,我不应该揭穿村长的宣传。于是我对素英说,我和叶子是准备结婚,可时间还早着呢。只是,这里的人为什么说叶子是狐狸精呢?
素英说,唉,这都是瞎说,其实叶子是一个挺好的女孩子,对吧?
看得出来,素英这女人对叶子并无恶意,可是,叶子为什么要戒备她调查她呢?我想不明白。
我追问道,既然有人说叶子是狐狸精,多少总会有点什么原因吧?
素英说,要说原因,也许是因为很少有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到坟山来做事,所以叶子一来这里便被很多人盯上了,有人说她是什么什么变的。叶子刚来不久,我去过一次你们院里,那年据说是有什么疾病发生,上面要求加强防疫,县上和镇上防疫站的人都到乡下来了,他们穿着白大褂,戴着大口罩,要对所有的村舍都作一次消毒。你们那里当然也不能例外,我作为村委会的,便带着三个消毒人员去你们那里,快到时,我望见叶子正在院门口逗一只黑猫玩,可我们走进院里时,里面却空无一人了。站在院里喊,上楼去找,都没见人影。我只好叫消毒人员先作消毒,可消完毒后,仍没人出现。那次防疫很严格的,上级要求每处房舍消毒后需主人签字确认。幸好这时周妈买菜回来,她说杨胡子他们上坟山去了,是叶子在院里值班。周妈也帮着找叶子,还是没人,最后只好让周妈签字,可她不识字,于是在消毒单上盖了个手印完事。下来后我对一些人讲起这事时,便有人说,也许消毒剂可以让狐狸精现形,所以她跑开了。
素英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像是怕得罪我似的,她又解释道,我说这件事的意思是,有人说叶子是狐狸精,可能是由一些小事引起的。可我从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鬼呀灵呀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所以我宁愿不信。当然,对儿子有怪行为我不敢轻视,所以送他去姥姥家隔一隔,让他忘记坟山,我这可不是封建迷信,连村长也支持我这样做,他说对有些事呀,不信的就不信,该信的还得信。
听素英说着话,不知不觉中天已黑尽。我起身告辞,临走时说道,上次我在院门外和你儿子说话,你拉起儿子就走,还对儿子说我是茅草鬼,现在你还这样认为吗?素英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村长说过了,那是你和他儿子的一场误会。没事的,我要把你当鬼,今晚敢和你说这么多话吗。
我回到住处时,院门已关上了。面对紧闭院门我感到意外,天刚黑不久,不该这样早就关门了。我擂响院门,并且喊叫,这才听见周妈咳嗽了几声后过来开门。我问道,这么早关门,怎么回事?周妈说,是叶子叫关上的。
原来,天刚黑的时候,一个汉子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走到院里时就大叫,老婆,我回来了!周妈走过去问道,你找谁呀?那人却对着周妈说,你是谁?怎么敢跑到我家里来。这时,周妈闻到了那人的满身酒气,同时认出他正是这附近的一个村民,周妈便吼他道,你见鬼了!这里是墓园管理处,管坟山的,你家在这里吗?那人一听,酒醉立即醒了大半,看了一眼周围,拔腿便往外跑了。叶子在楼上听见动静后,就让周妈将院门关了。
我松了一口气,因为这关上院门不是针对我的。刚才喊门时我曾有些疑虑,担心是叶子发现了我的行踪,因而用关门来警告我的。
上楼后,我直奔阁楼而去。这是我在回来的路上想好的计划。根据我这几天的工作,对叶子的疑团没有解开反而更大了。关于梅子的生死,关于调查素英,关于她在院门口逗猫又突然消失,等等,我必须再对她作一次正面的火力侦察,争取一举突破一两件事,这样,发现事情真相的缺口就打开了。
我敲响了叶子的房门。我说是我,她在屋里说,有事吗?我说来看看你的病好了没有。她仍然隔着门说,好了,谢谢关照。这句话说得很客气,可我听后却心里发凉,因为她说话的声调是冷冰冰的,我还第一次听见她这样对我说话。我愣了一下,继续硬着头皮说,你开门呀,我们聊聊天好吗?屋里的声音更冷了,没什么可聊了,回你屋里休息去吧。
这天晚上,我睡在床上不只是忧虑,甚至有些担惊受怕了。叶子怎么了?难道她跟踪了我去素英那里了解她?可是天黑后醉汉进院时她还在屋里,从时间上看她是不可能跟踪我的。如果她坐在屋里也知道我在外面了解她,那她真是狐狸精了。
夜深后,我迷糊起来,梦见一张小孩的脸正凑在我的鼻尖处看我。我醒了,想了一下解释道,这是罗二哥手下的人在坟山上的经历,与我无关。翻身睡去后又做了第二个梦,上吊死后的梅子正跟着我走,她的两个眼球凸在外面,并追着我说,你等等我呀。我惊醒了,胸口还突突直跳。这时,我听见了一声猫叫,在窗口的天光中,那只黑猫正站在我半开的窗沿上。这只猫在夜里从来去向不明,今夜怎么蹿到我窗沿上来了?我起身开灯想轰它走,可开灯后转身一看,猫也无影无踪了。
我关了灯继续睡觉,心里有了种不祥的感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大祸临头。我不敢继续睡觉,睁着眼躺在床上熬到了半夜过后。突然,我听见了楼顶上有脚步声,我知道这是阁楼上的叶子又在屋里活动了。她一定又穿着猩红色的睡衣在对镜梳妆。这一刻,特种兵的勇气又回到我的身上,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应该冲上阁楼去,叫门或者破门而入,我要当场抓住她的手腕,仔细看看这个人和平时的叶子有没有什么不同。
我满身勇气地上阁楼去,也没有轻手轻脚,而是一身正气地将楼梯踏得很响。
可是,走上最后一级楼梯时,我傻眼了。我看见叶子的房门大开着,屋里没有灯,我当时的感觉是面对一座废墟或一个敞开的墓穴。我的腿一下子发软,但还是坚强地移向了房门。从平台外投来的天光使屋里半明半暗,床上没人,桌边也没人。通向平台的门也大开着,我看见了一个人正背对着房间坐在平台上。我鼓足勇气穿过房间来到平台上,已能辨别背对房间坐着的是一个女子。我走上一步说,叶子,你怎么了?房门也大开着的。我说完这话的同时,已看清了坐在这里的人一身黑衣,脸上也是黑的。这哪是叶子呀!我惊叫一声想跑,可双腿软得一步也挪不动。这时,我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说,我是梅子。你不认识我,是新来的吧。走近一点,让我看看你。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转身正面向我,还僵硬地向我伸出一只手来。
我一定是在那一刻晕倒过去的,因为后来的事我就一无所知了。醒来的时候,我已躺在自己的床上,冯诗人和叶子正守护着我。我极度虚弱地问,怎么回事,我是做噩梦吗?冯诗人说,不是做梦,可谁知道你半夜上阁楼去做什么呢?叶子说,你当时那声惨叫太吓人了,我听见叫声就在我的门外,赶紧开门一看,你已倒在楼道上昏迷不醒,是冯诗人上来将你背回房的。
我还想说话,可全身虚弱得说话的劲也没有了。迷糊中我听见叶子在对冯诗人说,让他睡一会儿吧,明早叫周妈给他熬点草药,周妈懂得该怎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