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经过简单的包扎后,张江被送到其他综合性医院去抢救了。看着闪烁着红灯的救护车鸣叫着远去,我和董枫站在住院楼外的空地上,浑身浸透着后半夜的寒意。
我和董枫是在救护车发动前被吴医生叫下车的。“你俩去保护现场,”他说,“我和小翟送张江去抢救就行了。”
这一刻,我们有点昏头昏脑的,不知道哪件事更重要。我和董枫回到病区,将走廊上所有的灯都开亮,然后守在黑屋子门口,等着警察的到来。
“呜呜,”董枫又哭了起来,“是我害了他,我不该让他整夜守在这里。他太想抓住那个潜进黑屋子的人了……”
我问:“这之前你没听见什么动静?”
董枫说:“雨下得太大了,我在值班室什么也没听见。他守在这屋里已经是第三夜了,前两夜什么事也没发生。每天后半夜我都悄悄去看他的,他还说看来不会发生什么,真可以在这里睡觉了。他胆子真大。他说他这样做是因为爱我,想替我抓住那个吓我的人。没想到会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我想他当时一定是睡着了,在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可怕的东西,因此来不及反抗。不然,他那样高大强壮,不会轻易就倒下的。”
这时,楼外响起了急促的汽车刹车声。紧接着,一群警察咚咚咚地向这里走来。他们先站在黑屋子门口向里张望,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若干支手电将屋里照得雪亮。我看张江刚才倒卧的地上还留有一摊血迹。照相机的闪光灯不断在屋里明灭。
“是从后窗爬进来的。”我听见一个警察在说,“将脚印取下来,轻一点。呵,这双脚还挺大的……”
稍后,一个高个子警察开始询问董枫,另一个警察在旁边做记录。当董枫谈到以前曾看见这长期闲置的病房里有一个正在梳头的女人时,高个子警察的眉头皱了皱。我想,这种近似于鬼怪的案子,他们也许很少遇到。
完了,他们说立即到医院去,如果张江能活过来,那么他的讲述是最关键的东西。临走,他们将黑屋子的门关上,说是不要有人进去,也许明天他们还会来察看的。
天快亮的时候,守护张江的小翟护士回来了。
“怎么样?”我和董枫急切地问道。
“已经抢救过来了。”小翟说,“但他暂时还不能说话。很危险的,差一点就伤到心脏。是一种圆锥形的利器刺进胸部的,警察说是雨伞的金属伞尖,因为他们在勘察现场时捡到了一小块伞布,想来是张江和凶手搏斗时撕破的。”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把黑色的雨伞,漆黑的伞布仿佛把夜色都收在其中了,金属的伞尖寒光闪闪……
“吴医生呢?”董枫问。
小翟说吴医生还在医院守着张江,他要等他苏醒过来,好问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翟说吴医生为此事特别急躁不安,张江在手术室的时候,吴医生便在走廊上走来走去,额头上满是汗水,小翟说从来没看见吴医生这样不冷静过。
董枫急着要赶到张江那里去。天已蒙蒙亮了,我将董枫送上出租车。董枫对我不和她一起去感到不解,她不知道我已经另有计划了。
当一个人要去做某种带有冒险性质的事时,那种紧张和兴奋难以言说。那天早晨,我将董枫送上去张江那里的车后,转身便向医院宿舍走去。一夜的暴雨过后,天边出现了红色的晨曦,这种血一样的颜色刺激着我的视觉,我感到心里微微有点发颤。
我来到了吴医生的屋前。我顺着墙根摸到了屋子的后面,这里是他家厨房的位置,外面是一个小露台,我翻了进去。厨房有一扇窗户果然没有关死,这是我前两次来他家时注意到的。
我进入了吴医生的家。想到他这时正在医院等着张江的苏醒,我大胆地开亮了室内的灯,站在屋里审视起来。
事情已经越来越清楚:吴医生与那个所谓的严永桥的幽灵有着一种神秘的联系。首先,他曾经一直是严永桥的主治医生,而严永桥后来偷跑出医院死于车祸的事,使我联想到吴医生对夏宇这个新病人所做的心理暗示:“你可以出去,看见汽车时你要拦住它,它可以送你回家。”正因为严永桥的死可能是这种精神引导的结果,当严永桥的身影在死后再现时,吴医生才会那样恐慌。并且,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寻找这个死而复生的幽灵,以便将他再次置于死地。
当然,迄今为止,我仍然不相信幽灵的存在。那个貌似严永桥的人是一个谜,他始终在医院各处出没,张江昨夜在黑屋子的遭遇,我相信也是这个家伙干的。他第一次撞进我家时,我便注意到那把金属伞尖的黑雨伞。凑巧的是,我在吴医生的家里也看见过这种雨伞。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同一把伞,这让我困惑。
我希望在这屋里发现一些能破解这重要悬疑的东西。我首先找那把黑雨伞。在我以前看见过的屋角的位置,伞不见了。接着,我在推一扇房门时听见门后有响动,进去一看,那把伞正挂在门后。我摸了摸冰凉的金属伞尖,干干净净的,没有血迹之类的东西。我取下它撑开来,伞布也没有破损。我吐了一口气,这与严永桥的黑雨伞看来仅仅是巧合了。但是,吴医生书柜里收藏的各种匕首和刀具还是让我吃惊。第一次来这里看见时不便多问,现在我可以逐一细看了。我一件一件地拿在手中细看,想发现某一把刀刃上曾饮过鲜血,然而,没有发现这种可疑的东西。只是,这种收藏爱好仍然使我感到蹊跷。
我推开了卧室的门,卓然的照片赫然立在床头柜上。十四年了,看来吴医生每天都陪伴着她。但是,夏宇这个病人收到的冥钱包裹上又怎么会写着卓然的名字呢?并且,吴医生正在对这个新病人实施着令人恐怖的“治疗”。
我在卧室的枕头下、床头柜里翻看了一下,想找到他的日记之类的东西,这样就可以真相大白了。然而没有,现在确实也没有多少人记日记的。
我重新回到他的客厅兼书房的大房间里。我在写字台前坐下,拉开抽屉,看见了一叠信纸,最前面的两页写满了文字,显然是一封刚刚写好的信。我细细地读了起来。
妈妈:
请允许我这样叫您,因为如果卓然还活着,我们一定早已结了婚,那样我也该叫您“妈妈”的。您的女儿走了,我来给您做儿子,妈妈,您别难过。我对卓然的灵魂发过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您。
妈妈,别嫌弃我,尽管我是一个罪人。因为如果不是因为我,您的女儿也许不会走上绝路。我罪孽深重,我会用一辈子时间来赎罪。
妈妈,这些话我早就说过了,今天之所以给您写这封信,是因为我也许会有很长时间不能来看望您了。我正在赎罪之中,我要让卓然的灵魂安宁。我预感到会发生一些特殊的事情,如果真是那样,我可能不能来看您了,妈妈,原谅我。
现在我还不知道有些事是不是会发生,但是,当我给您寄出这封信的时候,那些事一定就发生了。妈妈,不要问我究竟做了什么,您只要相信,我做的事都是赎罪就行了。我爱您的女儿,我做的事都是为了对她的爱。尽管她早已走了,但我知道自己该怎样做……
妈妈,您一定要多多保重。
您的儿子:吴晓舟
这封短信让我心惊。我轻轻地将它放回抽屉里,头脑里拼命思考着,究竟发生了什么呢?看得出来的是,吴医生似乎是在复仇,对严永桥,对夏宇,这两个病人都是他的攻击对象,然而,这一切与死去的卓然又有什么关联呢?
我想起郭颖对我的讲述:医学院的后山,大二女生的寝室,发夹,头痛,卓然的精神分裂,吴晓舟的悲痛欲绝……这一切与现在这精神病院的病人有什么关系呢?况且,吴医生对我讲过,他在严永桥和夏宇生病前,是从不认识这两个人的,这话是真还是假呢?
我头脑里乱糟糟的,正在这时,有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容不得我做出任何反应,门已开了,吴医生已站在我的面前。
“你……”吴医生在惊讶中充满警觉。
“我在等你。”我突然镇定下来,“对不起,你没请我我就来了,但是我一定要问你,这医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和张江这种与医院无关的人也不得安宁?”
“你,你好无理!”吴医生的愤怒中带着一点惊慌,“你以为袭击张江的事是我干的吗?或者说这件事与我有关?你错了!你去问问张江吧,他已经醒过来了,袭击他的正是那个貌似严永桥的人,也就是来找过你的那个人。这个疯子进黑屋子后便戴上假发,想装扮成女人,这个妄想狂什么事都想做。张江当时睡着了,睁开眼看见这个怪物,便和他打斗起来,假发也掉了。张江看清了他的脸,这个疯子……”
我说这件事我相信,但是,严永桥究竟是人是鬼呢?你为什么不讲真话,你是知道的。还有,你半夜三更对夏宇讲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你为什么要把夏宇往死路上推呢?还有写着卓然名字的冥钱包裹,我想除了你没有谁会干这件事。说完这些话,我感到屋子里的空气仿佛要凝固了。
那是个沉重的早晨。在吴医生的家里,他终于给我讲起了这场离奇事件的缘由。
十四年前的一个夜晚,医学院的后山上一片漆黑。浓密的树荫下坐着一对人影,这是吴晓舟和卓然的第三次约会。
“你觉得何教授今天的课讲得怎么样?”吴晓舟没话找话地问。每次和卓然单独在一起时,吴晓舟便觉得有很多话闷在心里说不出来,而说出来的又并不是自己想说的话,他对自己的这一点特别生气。
“哦。”卓然不置可否地应道,“听说何教授在年轻的时候和一个女生相爱,”卓然不知不觉地改变了话题,“当时是‘文革’时期,他们相爱不久那女生便死了,所以何教授至今没有结婚,真是痴情啊!”
“哦。”这次轮到吴晓舟不知该说什么了。他隐隐地感到卓然的话题与他俩相关,但他除了心怦怦直跳外,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黑暗中,他看见卓然的手中在玩弄一个东西,便问她手里是什么。卓然说是一个发夹,前几天在后山上拾到的,在校园贴了张失物招领启事,但没人来要,便暂时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