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枫和张江到来后,我首先将这张报纸给他们看了。张江回忆说,那晚上天太黑,楼道里又没有灯,现在想来可能真是推错门了。
董枫说:“隔壁那女人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没想到心那样狠。”
过去的这个小谜团这样偶然地解开,给董枫的生日增加了一些吉祥的意味。张江正对着菜谱点菜时,一个穿短裙的促销小姐将一瓶法国葡萄酒递到了我的面前。她弯腰对我介绍这酒的品质时,高耸的胸脯竟抵着我的肩膀。我看了看这酒的商标,正婉言谢绝,张江却开口要下了。“董姐的生日嘛,”他说,“要这种酒才行。”
这是个消费的时代,商业正以各种方式唤起人心中某种奢靡的愿望。看来,张江的暑假打工就是为了这一晚的喜庆吧。我看见董枫感激地望了张江一眼。我知道女人并不是喜欢这种事情本身,而是喜欢男人为她这样做的举动。
席间,在对董枫道过“生日快乐”之后,我们的话题很快转到了现在正面临的种种悬疑上。最后,我们一致认为应该直接向吴医生询问。因为以董枫的了解,吴医生不是那种有恶行的人,而他所做的事又确实令人费解,该不是吴医生的精神上也出了毛病吧?不管怎样,要他明白地给个说法比暗中观察能更快地让事情水落石出。当然,如果不是接着发生的一件事让我改变了主意,我们这个轻率的计划也许就实施了。
事情发生得很偶然。餐毕,张江掏出钱夹来付账的时候,一张纸片掉到了地上,我弯腰替他拾起,是一张名片,“路波”两个字让我一惊,头衔是药业公司总经理。
看着我惊讶的样子,张江问:“怎么,你认识她?我就在这家公司打工。”
我说我认识的一个叫郭颖的女士讲起过她,十多年前,她们是医学院的同班同学,还有一个女生叫卓然,在校时便患精神分裂症死去了。而且,现在医院里这个叫夏宇的病人,在患病之初便收到过一个神秘的纸包,上面写着卓然的名字,纸包里全是冥钱。我说我得去找路波了解一下情况,也许这里面另有玄机呢。至于向吴医生摊牌的事,最好等我多了解一些情况后再定。
董枫也很惊讶,皱着眉头说这事越来越复杂了。张江却显得很犹豫地说:“路波总经理挺忙的,你不一定能找到她。”
我一边将路波的地址、电话抄到笔记本上,一边说:“会找到她的。也许她知道卓然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夏宇那里。这样,事情就容易弄明白了。”
路波的出现让我感到世界之小。很多遥远的人和事,你以为永远过去了,其实在你一回头之间,一切仍可以重逢。本来,郭颖在出国留学之前对我讲的校园奇遇,我只是作为小说素材在利用,没想到她的这位同学现在却可以让我真实地看见了。而且,我预感到她对我现在面临的疑团会有所帮助。
这时,董枫的一声惊叫打断了我的思绪。原来,邻桌的客人在点菜时要了一条蛇,酒楼的厨师正将一条又长又肥的蛇提到桌边来给客人过目。这是酒楼的规矩,凡活物宰杀前,得先给客人看看的,客人认为满意之后再宰杀。
我突然感到头皮有点发麻,因为我想起了十四年前,医学院的后山上曾经出现过一条从防空洞里溜出的长蛇。虽说郭颖给我讲述时说仅仅是传说,但此时看见蛇我不知是不是凶兆。
第二天上午,我直奔路波的药业公司而去。
我进入了一幢豪华的写字楼,高速电梯将我平稳地送上了二十一楼。推开大幅玻璃门,穿着制服的保安让我先填一张会客单,然后,他拿起电话向里面通报。
“对不起,总经理还没到办公室来。”保安礼貌地对我说,“先让总经理助理接待你行吗?
我说行。我不能让他打发我走,留在这里总能等到路波来的。
保安在前面给我引路。穿过宽敞明亮的开放式办公区,进入一条走廊,在写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口,保安对我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我走了进去,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坐在办公桌前的黑色转椅上。她让我在沙发上坐下,为我沏上茶,又指了指旁边的侧门,说:“总经理还没来,你得等一会儿了。”她又指了指旁边的报架说,“你可以看一会儿报纸。”
她看来就是总经理助理了。这间办公室其实是总经理办公室的外间,这种格局给人一种壁垒森严的感觉。
“请问贵姓?”我礼貌地向这位助理问道。她穿着一身职业西服套裙,身材匀称,有一种成熟的女人味。
“免贵姓谢。”她公式化地回答说。
“你找总经理是私事还是公事?”她整理了一会儿文件,又抬起头问道。
我说是私事,但是很紧要。为了引起她的重视,我将郭颖也讲了出来,以证实路波的同学是我的朋友。
“郭颖?她现在在国外怎么样?”这位女士的眼中流露出惊讶,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你认识郭颖?”
她说:“在医学院读书时,我们还同住一间寝室呢。”
我突然明白过来。“你一定是谢晓婷了。”我肯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她有点困惑。
我说郭颖都给我讲过的。在这里遇见谢晓婷,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她和路波在一起,操作起这样气派的公司来。
“我是给路波打工的,”谢晓婷纠正我的评价,说,“路波是老板,作为老同学她信任我,让我给她做做杂事。”
我看见谢晓婷清秀的面容上,眉宇一直不怎么舒展,像是有什么生活压力似的。
正在这时,一个与谢晓婷年龄相仿的女人走了进来。她身材粗壮,面色红润,身着一件质地高贵的薄外套,里面是乳白色的丝质衬衣。
“路总,”谢晓婷恭敬地叫道,“这位是郭颖的朋友,等你好一会儿了。”
我站起身作了自我介绍。路波略感意外,但还是伸出手和我礼节性地握了握,便推开侧门,领着我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这是一个宽大豪华的空间。一张红木的大办公桌非常气派,桌前是一把高靠背的黑色皮椅。几株阔大的热带植物后面,沙发围出了另一个区域。墙上的画框里是记录着路波海外行踪的彩色照片。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从热带植物后面走过来,替路波接过脱下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把它挂在衣帽架上。这室内原来有人待着,这一发现让我感到异样。
“没你的事了。”路波对这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说。这年轻人哦哦地点了点头,便往绿色植物后面退去,一转身便不见人影了。我这才注意到,那里还有一道通向别处的门。
路波在办公桌前的大皮椅上坐下,她身体往后倾,将背和肩完全靠在靠背上,胸脯高耸,有一种慵懒和盛气凌人的感觉。我坐在她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这种格局有点像谈判。
我看见路波的办公桌上的大烟灰缸里盛着烟头,知道她是抽烟的了,便拿出烟来,同时递给她一支。
路波做了个婉拒的手势,说:“我抽得少。”我只好自己点上,然后准备对她讲卓然的名字怎样离奇地出现,看她是否知道些什么。
我还未开口,却看见路波伸手按了一下办公桌上的一个按钮,外间便同时响起了两声清脆的铃声。
谢晓婷推门走了进来。“路总,”谢晓婷很得体地叫道,“有什么事?”
路波的下巴往烟灰缸的方向扬了扬,说:“怎么,今天没打扫过办公室?”
谢晓婷顿显惊惶,连声说道:“打扫过的,这烟灰缸忘记清理了。看我,丢三落四的,只想着赶快修改广告文案……”一边说,一边拿了烟灰缸出去,很快,一个干干净净的烟灰缸送过来了。“对不起。”谢晓婷道着歉退了出去。
这是个有统治欲并且专横的女人,我望着路波这样想。
“郭颖在国外怎么样?”她望了我一眼先开了口,“读博士了,了不得啊,哪像我,到今天仍不学无术的。”我听出她这番话实际是对自己很满意。
“这哪能比呢?”我勉强地恭维了她几句,立即就把话题转到了卓然身上。我说郭颖给我讲过读大学时发生的恐怖事件,卓然因精神分裂而死本身就很奇怪,但是,十四年过去后的今天,卓然的名字还与冥钱和新的精神病人有关,对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不知她有没有什么线索。
“哇,天下奇闻。”路波有点夸张地惊讶道,“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同学间的联系到大二时就中断了。卓然死了,这以后哪会有她的音讯呢?”
“有个房地产老板叫夏宇,就是他收到写有卓然名字的冥钱的,你听说过这个人吗?”我想路波对商界的人物或许知道一些。
路波摇摇头,然后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公司的?”
我讲出了在她这里打工的张江,路波听后语气突然柔和下来。“你给张江讲讲,还是叫他回公司来上班。”她说,“现在大学生找工作挺不容易的,他提前来踩踩点,机会难得啊。”
我说:“他不是在你这里工作吗?”路波扬了一下手,说:“今天上午刚辞的职,给我打电话说,他不来了,真是莫名其妙。”
和路波的见面,对我了解新近出现的卓然的名字被写在冥钱上的事,没带来任何帮助。路波对这位十四年前死去的同学除了惋惜,就是责怪卓然自己性格软弱、多疑。她认为在后山拾到一个发夹本身是很普通的事,被和防空洞里的死者的故事一联系,卓然自己便疑神疑鬼了。其实怎么可能是死者的发夹呢?当时距“文革”中那一场事件已经二十年了,不可能还有什么发夹扔在学院的后山上。